曹嵩摸起拐杖，連仆人的攙扶都不要，氣沖沖地徑直下車而來，見了曹平安大喝道：“你給老子跪下！跪好了，不準起來！”
雖說這聲暴喝不是沖著曹純來的，但見了曹嵩這氣勢洶洶的樣子，曹純也忍不住驚了一跳，這下趕緊拉著曹平安的袖子兩人齊刷刷地跪到地上。
“兒來得晚了，還請老人家不要動怒，傷了身子可不好！”曹平安連忙伏地叩頭。
“老人家？”曹嵩氣得舉著拐杖就打。
曹平安疼得跳起身來，趕緊跑到車后躲著去了。見曹嵩提著拐杖追來，曹平安又挪動身子換了方向，如此復然周旋未止。
“你現(xiàn)在是混大發(fā)了連你爹都不認了？”曹嵩見他連爹都不喊，反倒是挨了兩杖子便跑了，氣得吹胡須瞪眼的，“你這不知好歹的小東西！”
“你給我滾出來！”曹嵩大罵著。
“不來，來了要挨揍！”曹平安揉著肩回答。
“你出不出來？”
“不出……”
曹嵩也是氣上頭了，聽他大呼一聲：“來人，給我把這馬車燒了！”
隨曹嵩來的令史、掾屬們都傻了：這天下哪兒有三公當街訓子的？甚至還要放火燒車……可遇上這等事他們也不好說什么。
這一聞言便趕緊取了火折子點上火把朝著馬車而來。
曹純剛站起身子聽了這話，又見曹嵩家仆舉著火把而來，情急之下又嚇了個趔趄摔在地上。
曹純起身向前跪爬兩步：“小侄拜見……”說到這兒意識到不對，曹嵩穿朝服掾史隨行坐安車而來，這種情況下該呼曹公呢還是叫伯父呢？
他回頭看看曹平安，猛然醒悟，他剛才那一聲“老人家”實在是兩不為過！這是曹平安心思靈敏，可這曹嵩卻誤會了。這方轉口又喊：“伯父使不得，使不得呀！”
“怎么個使不得，不就是個座駕嘛？”曹嵩轉頭看著曹純，“子和，快去叫你哥滾出來，不然我真放火了！你也起身吧，沒你的事?！?p> 曹純趕緊站直身子，說道：“伯父，車上坐的可是你兒媳婦和孫子呀！”
曹嵩皺了皺眉頭，揮手示意將家仆止住，問道：“丁氏夫人和昂兒他們不是都在譙縣嘛？”他似乎是忘了去年曹平安才報知他納卞玉珍為妾的事情。
“是卞氏，卞氏……還有您剛滿百日的小孫子丕兒！”曹純趕緊解釋。
曹嵩停了這才想起來，原本可怖的面容頃刻之間便已更換了歡喜之色：“快，快出來讓我瞧瞧！”
卞玉珍哪敢怠慢，趕緊抱著曹丕領著弟弟卞秉下了馬車，見了這公公曹嵩趕忙施上一禮：“賤妾卞氏，見過爹爹?！?p> 曹平安還是躲在馬車后頭，他扶著車檐伸出半個頭，偷偷觀看曹嵩的態(tài)度，看來自己帶上卞玉珍和曹丕前來還真是沒錯，若不然還不得叫這曹嵩打個半死？
“這就是丕兒了吧？”曹嵩伸著手剛想摸上一下，他低頭一看，卻見自己的手掌皺巴巴的，深怕這一摸就要弄哭了這嬰兒。
卞玉珍看出了曹嵩的顧慮，她笑著抓住他的手往自己懷中的嬰兒伸去：“爹爹不必見外！”
曹嵩摸著曹丕的嫩臉，心里撲通撲通地跳著，又見這娃兒生得俊，便說：“這生孩子可真是難為你了，還好我這孫子撿了你，要是撿了我那不孝子，可真是個粗鄙之人……”
曹平安納悶一陣：這天下哪有爹說自己娃兒丑的，這曹嵩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就說自己丑，雖說自個兒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但是自己與曹操卻形同孿生，這么一來不也是說自己丑么？
這小嬰兒給曹嵩逗笑了，本來曹嵩一肚子的怨氣無處發(fā)泄，見這孫子笑起來心里算是降了些火氣。曹純見狀邁步而來，探身耳語道：“伯父，俗話說家丑不可外揚……”
“嗯？”曹嵩這才覺得失禮，尷尬地咳嗽兩聲，對曹平安道：“小砍頭的你趕緊給老子出來，我進去再跟你算賬！你今天可別想住在這里?！闭f罷將曹丕交還卞氏，兀自拄著拐杖就往里走。
曹平安咽了一口唾沫，從馬車后出來就與曹純跟了進去。卞氏見狀趕忙抱著兒子與卞秉也不聲不響地隨在了后面。
曹嵩畢竟也知道丑，怕隨行的人在外面聽見，便不入正堂轉到后花園，命家仆搬來一張胡床。他朝上一坐，喊道：“給老子跪下！”
曹平安心里咯噔，往地下一跪，低頭道：“兒不孝，叫爹生了氣?！?p> “哼！你以為你當了個濟南相你就可以不認爹了？辭官這么大的事情，說不干你就不干了？別人說幾句話就撐得你難受了，閑著沒事兒你去招惹宦官做什么？”
“兒實在出于無奈?！?p> “放屁！辭官也就罷了，我叫你來赴任你為什么不來？”
“兒是……”這話曹平安實在無法答對，總不能說這不久之后十常侍和外戚相斗，接著董卓進京把持朝政天下大亂了吧？
曹嵩冷冷一笑，說道：“你可真有出息，在譙縣募起私兵來了？”
“兒這是……”曹平安轉著眼珠子這個想啊，“兒這還不是尋思著安家護院！”
“放屁，安家護院咱老家那百口子仆役管夠，你這都快拉起一千口子人了，你是想學人家也搞起義來了？”
“不是不是，前些日子……”曹平安四下看看，發(fā)現(xiàn)并無旁人這才繼續(xù)說道：“前些日子爹要花錢，我便尋思著募些兵勇來護送錢財不是！”
“放屁，曹子廉早就與我說了，你辭官回鄉(xiāng)第一件事情就是讓子廉和元讓給你招募鄉(xiāng)勇，你這小砍頭的……”曹嵩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這個“兒子”說道：“那忤逆的事情你可別干呀，你瞧瞧長沙的區(qū)星，他起義才多久不就被孫文臺給一刀給砍了嗎？還有周朝、郭石這些人，不都沒一個好下場？”
曹平安一挺胸脯信誓旦旦地說了句：“爹，兒不造反，絕對不造反！”
“哼！”老曹嵩冷哼一聲，又喝道：“我看你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一會兒老子把你寫的書信拿出來，當著大伙的面你給我念年！你自己聽聽，有一句是人話嗎？我怎么教出你這么一個不孝子來呢？”
曹平安心中也頗為不快，雖說自己措辭過激，但也是這老頭辱罵在先。他當初擔任濟南相時精明得很，但事到臨頭卻不知該怎么對付這曹操的老爹，只得耷拉著個腦袋道：“兒知錯了。兒只是尋思您說過叫我自己選船上，所以就斗膽行事……”
“我是說讓你自己挑船上，可我沒叫你跳河啊，你也不怕淹死咯！”老曹嵩聽他這么說更加火了，“老子允許你辭官了嗎？你知道我費了多少心血才將你提攜起來的，你好不容易立了點兒軍功，你說不干就不干了。莫說對不起我、對不起祖宗，你對得起你自己嗎？”
這話確實在理，曹平安無可答話。
“我真是越想越氣，放這那么好大前程不赴，跑去學人家當隱士，還募起私兵來了。咱家是豪強嗎？咱們是世家……”
曹平安哪兒還知道說什么？只得聽著老曹嵩一頓洗涮，忽地老曹嵩站直身子朝著曹純命令道：“子和，去給我把鞭子取來！”
“伯父，孟德知道錯了，這不必打了吧！”曹純趕緊為曹平安說著好話。
“今天我要是不打他，他就長不了記性！也不會把我這個當?shù)姆旁谘劾?！”他轉向曹平安兩眼似火，“你給老子聽好了，我就打你三十鞭叫你長長記性，然后你給我滾出去，這府里沒你住的地方，少給我礙眼！子和，快去給我取鞭子呀！”
曹純趕緊攔道：“伯父休要動怒，為這事兒氣壞了自己的身子可不值當。您就饒了他這一遭吧！”
見曹純推諉老曹嵩暴喝：“來人，拿鞭子來！”這方喊了半天不見人來，老曹嵩便把拐杖舉了起來，劈頭蓋臉就要砸去。
曹純趕緊攥住曹嵩手腕：“伯父，您看在小侄面上，繞了孟德這一遭吧。”
“撒手，再不撒手我連你一塊打。不然你就給我滾回譙縣，這京官的黃門侍郎你也別當了。”他這么一說曹純還怎么攔？
卞玉珍在后面看得分明，見形勢迫切，忙伸手用力往兒子屁股上一檸，這“哇！哇！哇！”哭聲便來，曹丕可哭上了！
接著卞玉珍故意放聲哄來：“兒呀，你莫哭這是你爺爺與爹爹在鬧著玩呢！”
曹嵩手里的拐杖都快打到曹平安了，一聽這孩子哭娘親哄的，不由自主地便停了手：“是、是我孫兒哭嗎？快抱過來抱過來！”
卞玉珍緊走兩步把兒子往公公懷里一塞，自己后退兩步，施了一禮道：“爹爹，縱然阿瞞有錯在先，還請爹爹看在丕兒的份上饒了他吧！”
這檔子老曹嵩哪里還管曹平安，他可心念念地想著這孫子，剛才在府外都怎么好好抱上一抱。他頭也不抬，說道：“罰是肯定要罰的，不然他不長記性……”
卞玉珍聽他口氣緩和，應了聲：“是！”
“你就在這里跪著！”曹嵩看了一眼天又看了看曹平安，“現(xiàn)在是未時你給我跪到戌時去，這飯你就別吃了，跪完了自個兒出去吧，這府上沒你住的地方！”
曹平安心想：娘的，這可是八個小時啊，我就在這兒跪上八個小時？
老曹嵩見他不答話，又問：“你是想被打上幾鞭子還是跪著你自個兒選吧！”
“是，兒在這跪著！”曹平安一臉心不甘情不愿。
曹嵩緩了口氣，這才上下打量著卞玉珍。心里知道她是倡家歌伎出身，又是曹平安從人家手里搶來的，這方不好言明，只道：“你就是我兒在東平陵所納之妻吧？”
“是。”卞玉珍又施一禮，“女兒自隨孟德，時刻盼著與爹爹相見。女兒知您老人家乃一代忠良。如今年事已高，還為國操勞，而女兒始終未得機會來京伺候您老人家。媳婦不賢，有罪有罪。”
這老曹嵩跟曹平安一樣的：吃軟不吃硬……
這方聞聽兒媳幾句好話便如吃了蜜蜂屎一般甜，笑道：“不怪你！不怪你！都是我那混賬兒子不成器！”說罷又白了曹平安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