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同桌的你
想到昔日的同學,浮現(xiàn)在腦海里的就一定有章悅。也許是因為在男同學里,我和他的交集比較多,也許是雖然和他失去了聯(lián)系,但他卻是同學中唯二的,偶然會讓我掛心的人。
章悅是小學四年級的時候轉(zhuǎn)學到我們班的。皮膚白白的,臉和身子都圓乎乎的。都說相由心生,他如同女孩子一樣,性格溫和,見誰都笑瞇瞇的,時不時地為各樣的事情而臉紅。通常轉(zhuǎn)學來我們班的男生,沒有一個學習好的,他是個例外。適應了一段時間后,他漸漸地憑著他比女孩還認真、細致、乖巧、聽話的個性在各門考試中脫穎而出,成為了班上人見人愛的好孩子。
再也沒有像他那樣乖巧和聽話的男生了。見慣了當?shù)啬切┤缤练艘话忝ё埠痛植谀猩?,章悅無疑是那種討老師和同學喜歡的孩子。班主任到處都說章悅的好,學生都圍著他叫他“大帥”。我不知道大帥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說他帥?還是說他像個元帥?
小學時的我,像個男生,腦子里除了想著瘋玩,裝不進去別的東西。只要一下課,拉起皮筋就跳,不到上課鈴響停不下來。所以對于男生女生們對于章悅的喜愛和崇拜,我不是很理解??匆娤抡n后,他和女生們一起玩雙杠,他翻不過去,就有女生就立刻跑過來接著他把他抱下來,我只是輕蔑和嫌棄:什么大帥呀?還不如個女生呢!
女孩子不開竅的時候,就是個女漢子??茨猩籍斒峭裕撕退麪帍姾脛?,沒有半點其他的心思。
五年級的時候,我和章悅同桌,女生們不知有多羨慕,我卻根本不當回事。他有什么呢?他得過的100分,我也得了;他當過的三好學生,我也是??!他和其他男生一樣,在課桌上給我畫三八線,我的胳膊不小心越過了,他就把我的筆扔到地上,我撿起筆來,順手就把他的鉛筆盒摔地上。小測驗以后,老師改完卷子,讓同桌之間互查,我每次都能從他的卷子上又找到錯處,讓他的100分泡湯。他急了,說以后我的卷子自己查,不用你查。
不讓查就不查,誰稀罕?
兩個簡單的傻孩子就這樣相處著,直到有一天英語老師向全班報告五次測驗的成績,我和章悅是全班僅有的兩個全部測驗都滿分的人。于是一個男生就領頭起哄,大聲喊:“紅一對!一對紅!”其他的同學都跟著喊:紅一對!一對紅!。。。。。
老師默默地看著,我兩傻傻地樂著,教室里就像過節(jié)一樣,同學們無比興奮,我倆也沒有半點尷尬。
初中,我和章悅還是一個班。不同桌了,交集也少了。偶然的時候,老師會將我們兩人又放在一起表揚,調(diào)皮起哄的男生還是會大喊一聲:“老師,他倆是一對!”引得全班哄堂大笑,算是課堂上的輕松一刻。就這樣,我們兩人就像兩條平行線,各自成長著。
進入青春期男生開始變聲了,章悅變聲算是失敗的那種,根本發(fā)不出聲來,刻意提高嗓門,發(fā)出的也是各種怪音。于是,他覺得很丟臉,就徹底沉默了,不再說話。整整初中三年,他沒有說過一句話。他的父母和老師都打好招呼,不讓他上課發(fā)言。萬一碰到新來的老師不了解情況,叫他起來發(fā)言,他就會麻煩另外一個要好的同學代他向老師解釋,自己還是一句話不說。
嗓音的喪失,讓他整個人越來越自卑。雖然成績還是很好,心理卻已經(jīng)失衡。我和他坐在教室的兩邊,如同兩條平行線。那時的男生女生已開始不說話了,在我眼里,他也就更像一個沉默的影子,獨來獨往。
高中我學了文,他學了理,不在一個班。各自忙,身體和心理的距離都越來越遠,彼此幾乎成了陌路。高考后,我去BJ學哲學,他去武漢學習地質(zhì)。小學時候?qū)懽魑摹段业睦硐搿?,我寫的是要成為一名人民教師,他寫的是要像李四光一樣成為一個地質(zhì)勘探隊員。他的理想終于要實現(xiàn)了。然而,開學才兩個月,他堅決要求退學,堅決不學地質(zhì)了。退學回到家鄉(xiāng),他跟著下面一屆的學生,重讀了一年,才又考進了BJ的高等學府。
他比我們都低了一屆,也晚了一年畢業(yè)。不知為何,畢業(yè)后他就開始從事了一種特殊性質(zhì)的工作。具體做什么我們并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座機和手機電話每過一段時間就要換一次。他不希望舊日的同學多聯(lián)系他,因為怕對同學不好對自己也不好,似乎他的工作需要他就像個獨行俠,社會關系越簡單越好。
有一段時間,我和幾個高中同學都在BJ讀研究生,沒事就在一起打撲克牌,他也常常被叫出來參與我們打牌。打牌的地方一會兒是在我們學校的教工宿舍,一會兒又一起去其他同學的宿舍。
但那段時間過后,我們就又各自忙碌。我們出國、回國,再見到章悅,已差不多快四十歲了。同學聚會之后,他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他的太太被原來的公司辭退了,想找個工作,不知我能否幫上忙。我說你發(fā)她的簡歷過來,我?guī)兔枂柟镜腍R吧。不久,簡歷發(fā)過來了,我打開一看,工整、嚴密,仿佛每個字都被精心挑選和打磨過,我一下子就仿佛回到了過去,想起了章悅小學時的卷子,也是干干凈凈,工工整整,比女孩子的卷子都漂亮。嗯,這簡歷,一定是章悅的作品。
我把簡歷發(fā)給了我們公司一個新項目的負責人,負責人并沒有錄用她。我覺得特別遺憾,甚至有點愧疚。章悅是個特別自尊的人,向人開一次口真的不容易。
章悅有一個女兒,他下了班就騎著自行車把女兒從這個學校帶到那個補習班學習奧數(shù),他說不同的學校有不同的坑班,都要上,是占位。我見過他的女兒,白白凈凈的,和爸爸很親,章悅一定是個特別有耐心的好爸爸。
一晃又是十多年過去了,我們之間再無聯(lián)系。他的電話變了又變,早已沒有人知道他的近況。他的女兒考上哪個大學了?該畢業(yè)了吧?他們一家過得很好吧?
茫茫人海,我們終究都歸于平凡,為著生計各自奔忙。讀書時的相處看似懵懂天真,一起長大的情誼卻永遠留在了心底。BJ很大,我們各自都生活在自己的角落,隔著時空,我想對曾經(jīng)同桌的你說:
我很好,也請你好好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