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打的昏天黑地，人喊犬吠，亂成一團(tuán)。竇乂藏身在柴垛之中，心驚膽戰(zhàn)，神魂不寧，只是為徐十八擔(dān)心。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漸漸安靜下來，他聽到粗豪少年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又是一頓瘋狂喝罵。
為主少年淡淡說道：“這里沒有人，莫要耽擱了，走吧，我們繼續(xù)向東搜尋?！?p> 腳步聲橐橐，接著他聽到馬匹長嘶連連，馬蹄的的，漸漸遠(yuǎn)去，除了徐十八和獵犬青虎的痛苦呻吟，只剩下山風(fēng)呼呼。
竇乂害怕賊人沒有走遠(yuǎn)，強(qiáng)忍著惶恐，又等了一陣，才撲翻柴垛爬出來，接著就看到不遠(yuǎn)處躺倒的一人一犬。他叫了一聲，連滾帶爬的跑過去，只見徐十八滿頭滿臉都是血，目光迷離，顯然受傷不輕。
竇乂抱起徐十八大喊道：“恩公！恩公你醒醒，沒事了，賊人走了，我們到屋里去?！?p> 徐十八掙扎著，虛弱的說道：“青。。。青虎，快去看看我的犬。”
竇乂心知徐十八放心不下愛犬，只得輕輕把他放到地上，來到青虎身旁。大青犬連遭重?fù)簦沟夭黄?，呼呼喘著粗氣，腹部一起一伏，一條前腿詭異的彎曲著，顯然被打斷了骨頭。
竇乂跑到柴垛之中翻撿，找到兩片平整木料，跌跌撞撞的回到青虎身旁。他從身上破爛的衣物中撕下幾條，咬在口中，模模糊糊的說道：“青虎，你忍著點(diǎn)，我給你療傷。”
青虎沒有看他，只是大口喘氣。
竇乂雙手握住獵犬折斷的前肢，猛的拉伸對齊，劇痛之下，青虎尖叫一聲，卻掙扎不起。他低聲安撫著獵犬，用兩塊木料夾住斷骨，從口中取下布條，緊緊的捆縛起來。青虎頗通人性，似乎知道是在給它療傷，雖然劇痛，卻掙扎的并不猛烈，只是不停哀嚎著。
傷口處理好了，竇乂抄住青虎的頭頸，想把他抱進(jìn)獵棚，徐十八嘶聲叫道：“莫要動他！”
竇乂回過身，只見徐十八忍著傷痛，掙扎著爬起了半個身子。見竇乂看著自己，徐十八解釋道：“犬受了重傷，要讓他伏在地下，只要有地氣就死不了，離開地面就完了?！?p> 竇乂松了手，站起身緊走兩步，扶起徐十八說道：“恩公如何了，能走幾步么？”
徐十八搭著竇乂的肩背，勉強(qiáng)站起身，說道：“沒傷到筋骨，這點(diǎn)傷不算什么，我能走，緩一緩就好了?！?p> 兩人相互攙扶，掙扎著回到獵棚，雙雙仰倒在氈毯上。竇乂再也沒想到，一番折騰下來，兩人一犬，倒是他自己的傷更輕一些。
獵棚里一片狼藉，歹人是何等兇暴，不問可知。自己與這個人素不相識，可是這個獵戶拼了性命保護(hù)自己，這是何等恩義。
想到這里，他翻身爬起來，長揖到地，說道：“今日恩公以命相救，來日竇某必以命想報，此言此語，天地可鑒。”
徐十八掙扎起來，閃到一邊，嘶聲說道：“山野之人，可受不得你大禮。你也莫恩公恩公的亂叫，若是運(yùn)氣不好，你我都沒有來日，還談什么后報?！?p> 竇乂驚道：“賊人還會來么？”
徐十八艱難的站起身來，撿起地上的水盆、水瓢，走到水甕旁打水，一邊說道：“俺不知道，可是這里離王官莊太近了，他們隨時可能再來?！?p> 說著話，徐十八開始擦拭頭臉上的血漬。
竇乂正色說道：“竇某絕不給恩公添麻煩，我這就離開。”
徐十八冷冷說道：“你傷成這個鳥樣子，又餓的半死，能去哪里？”
竇乂沉默了，良久，他看著徐十八的背影說道：“恩公已經(jīng)救了我一命，豈能再連累你，竇某這就走，來日再見?！闭f著話，他站起身來，掙扎著向門外走。
“站??！”身后傳來獵戶低沉的聲音。
竇乂停住了腳步，徐十八隨手把血糊糊的布巾扔到木盆里，轉(zhuǎn)過身來，沉聲說道：“客隨主便，我下逐客令了么？”
竇乂也轉(zhuǎn)過身，兩人四目對視，長安客說道：“事已至此，還能如何？”
徐十八一指氈毯，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坐下?！?p> 竇乂只得再次回到火塘邊坐下，徐十八蹣跚走到屋檐下，抬手摘下一塊風(fēng)干鹿肉，重新回到屋中。他盤膝坐到火塘旁，不緊不慢的把余燼中的碟碗撿出來，重新吹旺了柴火。
萬幸三足鬲沒有翻倒，里面還有不少肉湯，徐十八陰沉著臉，拔出腰間短刃獵刀，不緊不慢的切開臘肉，隨手扔到鬲中。肉湯慢慢滾沸，大塊鹿肉在肉湯之中浮沉，竇乂咽了口唾沫，他挨餓的日子太多了，難以抵擋肉香的誘惑。
徐十八看著塘中火，緩緩說道：“這間獵棚你不能呆了，鹽賊隨時會來。棚后面的坡地上，我挖了一個菜窖，是存放野菜山菌和臘肉的所在。你暫時到那里避一避，等你傷養(yǎng)好了，再做道理。”
竇乂的目光終于從肉湯上離開，他堅定的搖搖頭，說道：“王官莊還有我的10幾個伴當(dāng)，隨時會有性命之憂，我豈能置他們的生死于不顧。躲在這里安心養(yǎng)傷么？不不不，我歇歇腳，明日就到安邑縣報官?！?p> 徐十八扭頭看著竇乂，冷冷說道：“安邑縣？還在40里之外，你現(xiàn)在的鳥樣子，別說40里，4里路你也走不了。更何況，從這里到安邑，只有王官莊一條路，你以為你能在鹽賊眼皮底下溜之大吉？”
竇乂激動起來，他顫聲說道：“他們都是跟隨我多年的老伙計，親如兄弟，我能逃出王官莊，也是我的伙計拼了性命，才換來的機(jī)會，我不能將他們棄若敝履。”
徐十八略帶諷刺的說道：“想不到，你還是個仁義君子，自身難保，還管他人死活。”
竇乂正色說道：“恩公舍命救我，若救的是個不仁不義之徒，豈不是辜負(fù)了恩公苦心?！?p> 正在這時，鬲中的肉飄出了香味，看樣子熟透了，徐十八用木杓連湯帶肉舀了一碗，推到竇乂面前。
獵棚太過凌亂，一時半刻找不到木箸，他就這么端起碗來，手抓著鹿肉啃食，就著熱騰騰的肉湯，狼吞虎咽，如餓死鬼投胎一般。
徐十八自己也舀了一碗，他的吃相則緩慢、堅實，一粒肉渣、一口肉湯也不會浪費(fèi)，似乎要把每一點(diǎn)食物，都變成身上的力量。
兩人默默吃了一會兒，徐十八忽然說道：“你在這里養(yǎng)傷，我去報官。”
竇乂搖頭道：“太險惡了，恩公已經(jīng)救了我一命，我不能讓你再冒性命危險?！?p> 徐十八喝干了最后一口肉湯，放下湯碗，他抬頭看著門外的大山，很久才說道：“徐某可以不走王官莊，在東面的大山之中，有小徑通往安邑和夏縣。但要繞很遠(yuǎn)的路，山里人不怕趕路，我怕的是官府?！?p> 竇乂詫異的問道：“官府？難道鬧了賊，不找官府做主么？”
徐十八搖頭道：“客有所不知，這里與別處不同，因為鹽多田少，緝捕盜賊歸河中鹽鐵分巡院管轄，沒有鹽鐵衙門的公文，州縣也不會拿賊?！?p> 竇乂大吃一驚，說道：“蒲州？那可在百里之外！等鹽鐵衙門派出鹽丁，怕不要半個月之久，我的伙計餓也餓死了?！蓖Ａ艘幌?，他繼續(xù)說道：“既然這里有鹽田，就必有鹽梟，難道附近就沒有鹽丁么？”
徐十八沉吟著說道：“泓芝驛就有鹽丁，但沒有鹽鐵衙門簽發(fā)的手令，他們是不會出兵的?！?p> 竇乂忍不住罵道：“入娘的，怪不得這里有那么多鹽賊，官府如此推諉怠政，良民難道就沒人管了么?！?p> 徐十八冷冷說道：“鹿要養(yǎng)肥了再獵，賊也要養(yǎng)肥了再捕。那些鹽吏一點(diǎn)都不傻，若是把鹽賊殺光了，天子還養(yǎng)他們做什么。”
竇乂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沮喪籠罩著他的心，讓他不知如何是好，一時間雙足股肘痛徹心骨，他忍不住低聲呻吟了一下。
徐十八看了他一眼，說道：“客明白了？就算是能到大陸上，也未必有救兵?！?p> 竇乂看著塘火，腦海中靈光一閃，孫傳景的話突然出現(xiàn)在心中。王官莊棚屋內(nèi)，家丁班頭斷言，太原聶大一定會南下找尋自己，那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可是自己現(xiàn)在這個樣子，如何能找到救星啊，他不由得把目光投向徐十八。這個獵戶強(qiáng)壯、篤實、沉穩(wěn)，熟悉山路，也就只有他了。
終于，竇乂緩緩說道：“有一個人可以求救，可我不知道他現(xiàn)在哪里。”
徐十八用奇怪的目光看著竇乂，說道：“客過于疲乏了，身上暖和過來了，你還是先歇一歇吧?！?p> 竇乂搖頭道：“我沒失心瘋，你聽我說。。?！?p> 徐十八沒有說話，靜靜聽著，竇乂繼續(xù)說道：“竇某此次遠(yuǎn)行，是去太原會一位友人，如今我失期未至，他必然南下來尋我。我這位友人，頗有些財勢，若找到他，我們就都得救了?！?p> 徐十八看著竇乂問道：“你的友人姓甚名誰？”
竇乂緩緩說道：“太原聶全義。”
徐十八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我知道此人，若他真是你的友人，我能找到他。”
竇乂大喜，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難道在這山中，也知聶記柜坊大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