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六棱山粟特胡的騷擾,莊園解決了最大隱患,壕溝和防洪埝的修筑讓莊園越發(fā)安全,再也不會有野獸的侵襲。
小兒們熬過了困難的春季,迎來了盛夏,地里的活計也清閑了些,嗣昭開始迷上了馬球。
這是邊塞軍人的游戲,兒郎們分成兩隊,騎在雄駿的馬上,揮舞毬杖擊打木球,以攻入對方球門為勝。賽會之時,龍騰虎躍,人喊馬嘶,塵土飛揚,場上健兒爭先恐后,場下觀者歡呼雀躍,勝利者會得到英雄般的榮耀。
小兒有無窮的精力,一旦閑下來,呲罵廝打無日無之,讓嗣昭不勝其煩,他就把這軍中游戲帶到了莊園。
雖說場上瘋狂爭勝,難免會有磕碰爭端,廝斗受傷在所難免,可也比毫無意義的斗毆要強(qiáng),那只會讓小兒們互相憎恨,最后成為一盤散沙。
打馬球則不同,賽會能讓小兒們團(tuán)結(jié)起來,有強(qiáng)大的榮譽感。你要想贏,除了勇猛頑強(qiáng),技藝高超,還要和整個馬隊配合起來,一個人技藝再高超也沒有用,還是個輸。
小兒們瘋狂的愛上了這游戲,不顧烈日當(dāng)頭,每日相約爭競,揮汗如雨。
嗣昭卻很少參加,倒不是因為他畏懼他人,而是他心中有個聲音在督促他,他要成為韃靼部的勇士之冠,只有如此他才能娶到心愛的呼蘭,他只有努力。
他沒有養(yǎng)父的天賦,他的箭上沒有神,那么只有苦練,先練眼中的神,手上的神,再練心中的神。
嗣昭想出了辦法,在地上擺上一摞制錢10余枚,如同一個錢柱。他縱馬從幾十步以外猛沖過來,到那摞銅錢面前馬速不減,揮舞毬杖擊打錢柱,要求一次只擊飛一枚,擊打的越遠(yuǎn)越好。
他練的,就是當(dāng)人馬都發(fā)出全身之力時,瞬間的眼力和手上的準(zhǔn)頭。
他遭到了伙伴們無情的嘲笑,因為那是不可能的,制錢的邊緣比紙厚不了多少,誰能在奔騰的烈馬上一杖擊飛,而且銅柱不倒。
張污落和梁漢顒堅持了幾天,放棄了,又投入到瘋狂的馬球游戲里。嗣昭堅持著,天天都在一個時辰以上,一直到兩個月以后,他才能準(zhǔn)確擊中銅柱。當(dāng)然,是把銅柱擊打的四處亂飛,驚的馬匹長嘶不止。
不過他能明顯感覺到,他箭上的準(zhǔn)頭提高的太多,這讓他堅信,這么練下去,他的馬術(shù)和箭術(shù)很快就會超過同齡小兒。
每到晚間,他依然會到覺興寺讀書識字。相比于箭法,他的佛法卻沒什么長進(jìn),但是他已經(jīng)能寫不少字,背誦《八大人覺經(jīng)》《心經(jīng)》《金剛經(jīng)》,算是半個識字之人了。
他每日都要進(jìn)新城,先到內(nèi)衙參拜秦老太君和四叔公王友金,然后和存璋一起,到仁義坊櫻桃街參拜養(yǎng)母。存璋是沙陀兵馬使的侍從,一般都在內(nèi)衙伺候,沒有特別的事情不會到莊子里。
秦老太君將綺珠和綠珠兩個小婢,賜給了劉四娘,伺候起居。家里門子馬夫,丫鬟婆子10幾個,四娘子可不會讓他們過舒服日子,女眷除了女紅和織布,都要習(xí)弓馬。
這可苦了當(dāng)年醉紅樓的兩個俏婢,她們學(xué)的是詩詞歌賦,琵琶洞簫,讓她們跨馬彎弓可要了親命。雪白的小手被弓弦勒的鮮血淋漓,屁股內(nèi)胯也被馬鞍磨爛,日日叫苦不迭。
嗣昭知道,這其實是養(yǎng)母愛護(hù)她們。
塞下什么事情都可能發(fā)生,女人隨軍出征的事情也不是沒有,一旦成為大軍的拖累,必然被遺棄,那女人的命運可就悲慘了,現(xiàn)在磨煉弓馬,也許將來就能保住小命。
終于熬到了6月份,春天播下的4百畝大豆和數(shù)十畝落花生收獲了,其余5百畝粟子要到9月份收獲了。
賬房里,劉彥琮、劉琠、康延孝、康義誠、郭紹古、邈吉烈等老人們聚在一起,聽張污落給他們算賬,眼中都閃著灼灼光芒。
終于,張污落抬起頭,說道:“今年共收大豆1千8百石,大約能出油百石,得錢2千余緡。還有豆渣餅9百石,這個我們自己留著,如果算上青料,夠牛吃到明春了。
下個月,瓜田的瓜就要下來了,今年的瓜比去年好,大約有4百余緡錢的收益。8月的粟子收了,大約也有千石,賣一半留一半,就算秋天糧賤,也有6百余緡進(jìn)賬。
9月份,如果葡萄收成和去年差不多,釀了酒大約有3千緡收入。
今年牛群膘情不好,只產(chǎn)了牛犢8頭,蜜產(chǎn)了60余斤,到花謝大約還有近2個月,總有百斤上下。其余還有鹿皮40余張,黃羊皮百張,獾子油8斤,落花生百石,這些雜七雜八的收入加在一起,大約也有6、7百緡錢?!?p> 嗣昭心里默算了一下,說道:“今年大約有6千余緡的出息,除了公中留用的,每人大約可以分百緡錢,和去年差不多?!?p> 邈吉烈尖聲叫道:“這么大的一塊地,人又多了,怎的和去年差不多?”
康延孝一巴掌把他扇到一邊,罵道:“呆子,這只是一圃收入,明年三圃種兩圃,收入起碼還要加2千緡,那又是多少錢!”
張污落說道:“對!牛糞肥田十分厲害,咱們的莊稼比其他部落高壯的多,若是三圃皆耕,那得多出多少出息,年入上萬緡!”
康義誠大聲說道:“出息最大的還是果園,為何你們總想著種糧食?出息最大的還是果園,要我說,明年多種葡萄,少種糧食?!?p> 劉琠大叫道:“就是種些苧麻、胡麻也好?!?p> 一眾小兒七嘴八舌,個人爭著表達(dá)意見,爭執(zhí)良久也沒個準(zhǔn)主意,嗣昭卻默默坐在一旁,默不作聲。終于,小兒們都累了,這才發(fā)現(xiàn)嗣昭居然沒說話。
張污落詫異的問道:“嗣昭,你怎么不說話?!?p> 嗣昭搖頭苦笑道:“我不知道說什么?!?p> 劉彥琮看著他,問道:“入娘的,到底要怎么弄,你總要有句話?!?p> 嗣昭想了想,才說道:“當(dāng)年創(chuàng)立這個莊子的時候,我人小力弱,不知如何是好。木塔僧告訴我,只有利益眾生,才能心想事成。
由此我想到,這莊子不是我的,是大家的。所以我拉著你們,拉著大家拼命干,才有了今天,大家再也不會挨餓,手里還有幾個閑錢。
可是你們以為,這莊子就是你們的,只要你們自己吃飽喝足,多賺財帛就行了,別人死活與你們無干。我和你們意見不合,你們讓我說什么?”
座中小兒再也想不到,嗣昭竟然說出這么一番話,一個個目瞪口呆。
終于,張污落囁喏的說道:“你。。。你到底想說什么?”
嗣昭緩緩說道:“你們要不是記性不好,大約還記得2月里那場洪水,那時候多少人來幫助我們,連六棱山粟特胡都來了,不圖我們的財,不圖我們的糧食,這是為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們一個個穿錦衣,食粱肉,我們可以用白銀打造馬鞍,用金子裝飾腰帶。而我們的塞下兄弟一個個面有菜色,全家饑寒,一旦再有洪水大火,野獸和蠻族侵掠我們的莊子,還有人會幫助我們么?”
劉彥琮大聲說道:“你想把我們的血汗都給了別人?我不干,打死也不干!”
嗣昭搖搖頭,說道:“不,我想說的是,這莊子不僅是我們的,也是大家的,是所有貧苦人家的。
大家之所以愿意幫助我們,和我們同生共死,是因為他們知道,當(dāng)他們饑寒的時候,這個莊子就是他們最后的指望,萬不得已還可以到這里找到一口飯吃。
神佛讓木塔山莊園風(fēng)調(diào)雨順,豐衣足食,不是為了讓我們腰纏萬貫,夸耀四鄰,而是為了利益眾生,再也沒有欺凌和饑餓。如果我們違背神佛的意愿,只想著我們自己,那我們只會成為鄉(xiāng)親們眼中的仇人、鄙夫,被所有人不恥,我們的豐足也不會長久?!?p> 一片沉寂。
劉彥琮忽然握住嗣昭的手,說道:“你說的對,我錯了,你說怎么干,我聽你的?!?p> 康義誠大聲說道:“我也聽嗣昭的。”
邈吉烈尖聲叫道:“還有我。”
嗣昭說道:“既然如此,我就說說我的想法,那就是繼續(xù)開荒!大同有多少貧苦人家?只要有人愿意到莊子里干,我們就收留。在果園以西,還有大片耕地,足有幾千畝,我們能種多少糧食?養(yǎng)活多少人家?
你們說,種胡麻、種苧麻、種果樹、種蓖麻,那確實有更多出息,可是到糧荒的時候,大家能吃胡麻求活么?你們以為果園出息大,能讓我們更富足,你們真是讓財帛迷了心竅,你們也不想想,沒有那股子溫泉,你們真以為瓜果能在這苦寒之地生長?
不,我們種糧食,建糧倉,儲備多多的糧食。
哪個小兒沒有飯吃,就到我們這里來,只要肯跟我們一起下死力,我們就管飯,讓莊子里每個人豐衣足食。如果賬上有余錢,我們修橋鋪路,疏浚河道,治理渾水和桑干河!
我們要讓木塔山莊園,成為所有貧苦人家的希望,讓他們明白,不管多么艱難,還有我們,還有沙陀人的情義?!?p> 劉琠呆呆的看著嗣昭,喃喃說道:“入娘的,你不是神佛下凡,就是跟覺塵僧識字識傻了。。?!?p> 嗣昭冷冷說道:“那是因為高僧大德講經(jīng)的時候,你只知道打瞌睡,一個字也沒聽進(jìn)去,你不知道佛陀投身飼虎,割肉啖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