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恪用緩緩站起身來,長長吁了一口氣。
嗣昭問道:“彌失訶又是什么?”
恪用皺著眉頭說道:“彌失訶是天尊阿羅訶之子,景教的至圣先知。。。不過你說的也有理,既然刺客是來行刺的,為何佩戴可以識別身份的標記,又為何高呼景教先知之名,這不是給我們留下線索么?”
嗣昭沉默了很久,說道:“那個銅十字架,總覺得在什么地方見過,又一時想不起來。適才突然想起,興國禪林寺的寺僧身上,似乎就佩戴這個東西?!?p> 恪用神色嚴峻起來,說道:“是亂嶺關(guān)的興國禪林寺么?我記得那寺廟已經(jīng)荒廢了,何時又有了僧人?”
嗣昭說道:“我與建塘大兄曾經(jīng)在那寺廟夜宿,臨來云州之前,兒還曾布施25貫文,確有寺僧無疑。只是那寺廟很是奇怪,并無釋尊諸菩薩法像,只有一間佛堂,又門牗緊閉,不讓人進去供奉禮拜,哪有這樣的佛寺。”
恪用皺著眉頭說道:“佛祖有卍字心印,絕無十字法門,佩戴十字架的僧人,確實可疑?!?p> 嗣昭躬身施了一禮,說道:“大人,兒請立即回亂嶺關(guān),再入興國禪林寺查訪?!?p> 恪用搖頭說道:“不行,如果那寺廟和景教有牽連,就不是良善所在,你一個小兒太過兇險,我安排別人去?!?p> 嗣昭說道:“兒與興國禪林寺多少有些香火之情,方便私下查訪,若大人派遣猛士進山,怕是難以查察實情?!?p> 恪用沉思片刻,終于說道:“去吧,小心在意?!?p> 嗣昭叉手施禮,應(yīng)道:“喏。”
李七娘忽然叫道:“王家小郎。。?!?p> 嗣昭見她面有憂色,蹲下來看著她秀美的臉,說道:“七娘且放寬心,有父親大人在,必會保護你們周全?!?p> 李七娘微微搖頭,說道:“我是擔心承誨他們,他們年少莽撞,若平白丟了性命,實在是不值,你放了他們吧。”
嗣昭微笑著說道:“如你所愿,他們也是我的朋友,剛剛還救了我的命?!?p> 他站起身來,對養(yǎng)父說道:“大人,支使君深不可測,此地不可久留,只有在大軍之中才安全?!?p> 恪用冷哼一聲,說道:“不,若我?guī)е拦?、劉監(jiān)軍回到軍中,他們會說我挾持按覆官,脅迫劉監(jiān)軍,傾害上憲。
樊副使不能白死,為父就在這云中驛,協(xié)助屠公查案,不揪出幕后兇手,誓不為人。你放心,我已經(jīng)派阿寓回云中軍中,持我手諭調(diào)動兵馬,援兵最遲今晚就到。”
看到養(yǎng)父殺氣騰騰的臉色,嗣昭忽然明白了,樊庭觀之死令父親動了真怒,不惜和大同軍主帥撕破臉,就算是刀兵相見,也要把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嗣昭胸中豪氣頓生,聽說養(yǎng)父13歲就一箭穿雙鳧,威名遠播塞下。自己12歲了,一箭雙鳧是別想了,若能揭破此案謎團,也許呼蘭會為自己驕傲吧。
他拜別了父親,轉(zhuǎn)身回到大堂。
樓下的甄別已經(jīng)到了最后,依然一無所獲,慕容大娘正在大聲呵斥搜身的營田小兒,惹的眾小兒大笑不止,一旁跪坐著陳嬌娥,卻哭哭啼啼。
嗣昭喝止了這些家伙,攙扶起陳嬌娥,轉(zhuǎn)身對小兒們怒喝道:“欺侮女子和弱小,算得什么英雄好漢,王某羞與你們這些無賴子為友!”
眾小兒目瞪口呆,不會吧。
王大夯囁喏的說道:“無非就是找些樂子,何必為老媼和小娘輩氣惱?!?p> 嗣昭怒道:“你們饑貧的時候,她們是如何接濟你們,到如今,你們這是恩將仇報,是入娘的禽獸所為?!?p> 李承誨走上來,正色說道:“嗣昭說的對,你們都退下吧,不要戲弄這些可憐之人了?!?p> 嗣昭轉(zhuǎn)過頭,對陳嬌娥說道:“你不要怕,既然你身上沒有銅十字,就沒有嫌疑。你上去吧,七娘受了驚嚇,需要你伺候?!?p> 陳嬌娥一把握住嗣昭的手,低聲說道:“小女子。。。不忘郎君一言之恩?!?p> 溫暖滑膩的小手讓嗣昭心尖一顫,他低下頭,低聲說道:“你忘了我對你說過的話,只要我活著,就永遠不讓你有饑餓和欺凌?!?p> 突然,一個橫野軍漢大喝道:“這是什么?!誰丟在這里的?!”
幾個小兒扭頭看去,只見眾伎子驚叫著向后躲避,讓開一大片空地,一個銅十字架赫然丟在地板上,在黎明的微光中,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石善友大步走過去,俯身撿起那東西,又拿出自己手中銅十字架,湊到窗牗之前,借著光亮仔細對比,果然一模一樣。
軍漢大步走回人叢,指著距離銅十字架最近的一圈男女,沉聲說道:“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都押到二樓去,交三郎君嚴訊?!?p> 慕容大娘嚎叫著撲過去,哭喊道:“諸位官哥兒啊,這是為何啊,他們犯了何罪啊。”
一個橫野軍漢一巴掌把老鴇兒打倒在地,軍漢們硬拖著幾個男女上了樓梯,一路是瘋狂喊冤,讓樓中伎子膽戰(zhàn)心驚。
嗣昭扶起老鴇兒,湊到她耳邊,低聲說道:“大娘,你這樓中有陰毒邪教,是那些刺客的同黨。你不要出頭,橫野軍家伙剛死了長官,惡的狠,隨時會殺人,別招惹他們?!?p> 慕容大娘脖頸一縮,顫了一下,臉上的白粉撲簌簌往下掉。
見嫌犯已經(jīng)押上二樓,石善友喝道:“都回各自房間,關(guān)上房門,沒有傳召,任何人不得出房門一步!”
眾人如蒙大赦,烏泱泱散開,片刻之間不見了蹤影。
嗣昭對慕容大娘說道:“回去吧,按照他們說的去做,我父在此,他們不會亂來?!?p> 慕容大娘向嗣昭施了一禮,一言不發(fā),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回到自己房間。
張彥澤湊到嗣昭身邊,問道:“我們又該如何?”
嗣昭陰沉著臉,說道:“還能如何,這里隨時會有刀兵之災(zāi),回營柵?!?p> 李承誨問道:“那你呢?”
嗣昭說道:“我要進恒山,查出這銅十字架的真相?!?p> 李金全湊上來,興奮的說道:“那可有趣的緊,我們和你一起去?!?p> 嗣昭冷哼一聲,說道:“若你們現(xiàn)在回到營柵,我管你們一冬的糧食,每人2石粟米。要跟我去五臺山,一粒糧食也沒有?!?p> 李金全郁悶的說道:“那算了,我回去了。”
嗣昭喝道:“那還不走!”
眾小兒一片轟然,涌出倚翠樓,奔向驛站馬廄,紛紛牽出自己的馬匹,跳上馬背。
天光已經(jīng)大亮,大雪覆蓋了天地,世界一片潔白。經(jīng)過驚魂一夜,重新回到曠野,小兒們都興奮的叫喊著,他們本是荒野之子,只有在野外,才能感到心之自由。
小兒們涌出驛站,在雪野中縱馬奔騰,雪花亂飛,嘯叫不停,好不暢快。
來到那個被白雪覆蓋的土丘,眾小兒紛紛勒住馬匹。
嗣昭從懷中扯下一個鹿角頸飾,交到李承誨手里,說道:“該分別了,3日以后,到木塔山果園,拿著這個東西,自然有人給你們準備好糧食。”
李承誨拿著這鹿角,看了半天,轉(zhuǎn)頭塞到王大夯手中,說道:“我李承誨不要別人的施舍,我跟嗣昭去五臺山查案,拿我的性命換糧食。”
嗣昭笑道:“剛剛你們還救了我的性命,如何成了施舍。你若不想不勞而獲,春天的時候到木塔山來吧,那里有廣闊肥沃的土地,足夠養(yǎng)活你們了?!?p> 李承誨說道:“你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讓你一個人犯險?!?p> 嗣昭點點頭,說道:“如此也好,你一個人跟著我,其他人回去吧。不要在這里為非作歹了,你們都是對我有用的人,為幾口粟米丟了性命,不值得?!?p> 一切安排妥當,眾小兒才馬上拱手,依依惜別。風(fēng)谷山驛和云中驛的機緣,注定讓他們一輩子都糾纏在一起,共同演繹多少悲歡離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