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方城,永吉街。
正是午間日頭最烈的時候,街市上行人稀疏,但兩邊的茶樓酒肆倒人滿為患,人聲鼎沸。
宿筠坐在門邊的一張八仙桌旁,背對著門外,桌上點了一壺清茶,一碗陽春面,一盤生雞肉,一碗羊奶。生雞肉和羊奶是點給野貓吃的,野貓的傷勢雖然漸漸好轉(zhuǎn),但自己出去獵食還是有些難度。
這是宿筠離開哀牢山的第九天,走的時候藍(lán)若萍給了她一個包袱,裝了幾套衣服,還有幾張銀票。
宿筠當(dāng)時吃了不小一驚,她沒想到藍(lán)若萍居然還貼心為她準(zhǔn)備行李盤纏。不過想來,她昏睡的三年間都是藍(lán)若萍在照顧,是托了已故的魏老宗主的福,也是出自藍(lán)若萍真切的關(guān)心。
野貓蹲坐在桌子另一邊食用它的雞肉,雖是野獸,但吃相卻優(yōu)雅,和那些被馴養(yǎng)的家貓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宿筠揉了揉野貓的后頸,繼續(xù)吃面。耳朵里不時傳來周圍人的說話聲。
“聽說,陶家大小姐又逃婚了!”一個清朗的聲音說道。
“什么?又逃婚了?這都第幾次了?”一個粗獷的聲音接道。
“是啊,這位大小姐怎地這般恨嫁?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陶大小姐一逃婚,陶老板一定會讓旗下所有的‘天下一家’酒樓都貼出布告,九州懸賞,只要有一點陶大小姐的消息,都可領(lǐng)賞。上次可懸賞了白銀三千兩呢,不知道這次又是多少?”
“對啊,這么說來,落方城里還沒看到陶老板的布告?。窟@消息是真是假?”
“唉!不知道這次陶大小姐又被許配了誰家少爺,這門親事只怕是又要黃嘍!”
“什么少爺?據(jù)說這次陶大小姐的未婚夫,乃是出自玄門宗派——凌虛派。”
“什么?凌虛派?那可是‘九州實力宗派榜’上排在前三的大宗派??!多少人想去卻不得其門而入?據(jù)說參與了100多年前的封魔之戰(zhàn)的‘玄門九師’,其中有兩位就出自凌虛派?!?p> “這么說來,陶家豈不是要飛黃騰達(dá)了!雖說這天下所有的酒樓,有一半是他們家開的,可謂是財源廣進(jìn)腰纏萬貫,但到底是一介商人,現(xiàn)在居然和凌虛派這樣的大宗派聯(lián)了姻,對兩邊來說,都是如虎添翼啊!”
“可不是嘛!所以這次陶老板是鐵了心一定要把陶大小姐嫁進(jìn)凌虛派,他已經(jīng)放出消息,不管是誰,只要有一丁點關(guān)于陶大小姐的線索,就可以去陶家的‘天下一家’酒樓領(lǐng)賞。要是直接把陶大小姐找出來了,不僅可以領(lǐng)黃金千兩,而且從今以后,只要在陶家的酒樓喝酒,無論喝多少,概不收錢!”
“真的?”
“這么好?”
“……”
宿筠的面吃完了,周圍的討論聲也差不多結(jié)束了。所有人都躍躍欲試,已經(jīng)開始打聽這位逃婚的陶大小姐的去向了。
宿筠付了錢,抱著吃飽喝足的野貓,離開了酒樓。
她先是去樹蔭下牽了自己的驢子,沿著陰涼的地方行走,打算先去河邊,給驢子飲水。
離開白佤城時藍(lán)若萍已經(jīng)跟她說過一些當(dāng)今天下的形勢。
當(dāng)今天下,共列九州,分別為雍、梁、荊、揚(yáng)、青、徐、兗、冀、豫九州。九州之上,宗派不計其數(shù),但能名列“九州實力宗派榜”的,卻只有極少數(shù)。九州實力宗派榜榜首:豫州玄意門,同時也是修行道法的玄門之首。第二,雍州楞伽山,佛門。第三,冀州象形宗,玄門。第四,揚(yáng)州凌虛派,玄門。第五,梁州同生教,雜門……
時九州之上,以道佛為尊,其余宗派,皆稱為雜。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自稱只做生意,決不摻和江湖事的青州品極閣,這個宗派十分神秘。
驢子在河邊吃草飲水,宿筠坐在樹蔭下,野貓?zhí)稍谝慌裕杌栌?。宿筠一下一下地順著它背上的毛,不知是不是因為受傷的緣故,野貓并不排斥宿筠的親近,也沒有在她面前顯露出任何兇性。
一直到申時過半,日頭開始西斜,宿筠才騎著驢,開始趕路。
天色全黑過后,她才趕到一處逆旅。
荒山野嶺,只此一處的客棧,燈火通明。屋外停著一輛華美的馬車,幾匹高頭大馬,暗中蹲守著幾個值夜人,想來馬車的主人,非富即貴。
所幸客棧夠大,還有空房。宿筠訂了房間,要了吃食,叮囑店家照看好自己的驢子,便抱著野貓去了自己房間。至于身后店家的打量,和大堂里那些旅人戒備審慎的目光,她了然于胸,卻視若無睹。
然而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半夜時分,先是精神抖擻的野貓警覺地跑了出去,然后宿筠就聽到了刀劍出鞘的聲音,撬門的聲音,打斗的聲音……就在她的隔壁。
只聽得“砰”一聲巨響,墻壁上被砸出一個洞,一個人被甩進(jìn)宿筠的房間,接著又是一個。
宿筠站在窗前一動不動,除了斗笠已被摘下,她身上的衣衫還是進(jìn)來時的樣子。野貓已經(jīng)回來,就蹲坐在她手邊的桌上。
沒過多久,打斗聲停了。
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手握銀鞭,穿過墻洞來到宿筠面前。她身后跟著一個仆役打扮腰挎長刀的男子,把地上的兩個人拖了出去。
“這位姐姐,對不住了!”那姑娘白衣如云,上面用金縷繡著精致的圖案,華美非常。然而她的態(tài)度卻挺謙遜,“我不小心把你的房間打穿了,重新給你換個房間,可以嗎?”
宿筠沒說話,只是點點頭。
“這位姐姐,我能叫你姐姐嗎?”白衣姑娘頗有些熱情,一臉好奇地盯著野貓看,“這是小豹子嗎?真可愛!我能摸摸它嗎?”
白衣姑娘的手才剛伸出去,野貓就已經(jīng)擺出了攻擊的姿勢,咆哮一聲便亮出了鋒利的牙齒。
“??!”白衣姑娘被嚇得驚叫一聲,不由自主地后退幾步。
隔壁的仆役聽到她的聲音,匆匆跑了過來,長刀已經(jīng)出鞘,直指宿筠。
“小姐,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白衣姑娘揮揮手,“誰讓你們過來的?回去回去!”
仆役們紛紛收刀,退了回去。
“姐姐,你別在意,下人們不懂事,沒嚇著你吧?”白衣姑娘問宿筠。
宿筠捏了捏野貓的脖子,讓它收起鋒芒,搖頭道:“沒嚇著,倒是我家貓兒驚著姑娘了,抱歉。”
“?。窟@是貓?”白衣姑娘吃驚道,“這不是豹子?”
“這是野貓?!彼摅薜?。
“哦,野貓啊,難怪長得跟個小豹子一樣,這么兇?!?p> 幾句話的功夫,白衣姑娘的侍女就已經(jīng)換好了房間,偷襲她們的人也都被仆役一一處理了。
宿筠抱著野貓,拿過行李,去了新的房間。
白衣姑娘也跟到了宿筠的房間。她甚至親自倒茶,表示賠罪。
宿筠喝了她的茶,以為她便走了,誰知她卻留了下來,要跟宿筠閑聊。
“姐姐,我叫苧衣。”白衣姑娘道,“能不能問問你的名字啊?”
“我叫……竹猗。”宿筠道,“瞻彼淇奧,綠竹猗猗的竹猗?!?p> “??!我們真是有緣啊!”白衣姑娘由衷笑道,“連名字都如此相似!你叫竹猗,我叫苧衣,是苧麻白衣的苧衣。還有,我家也有一只貓,名叫斗金,是我爹取的,可俗氣了。姐姐,你家貓貓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宿筠微微蹙眉,她可從沒想過要給野貓取名字。不過也不能總是野貓野貓的叫它,她靈機(jī)一動,開口道:“它叫見籬。尋聲不見人行跡,一樹春風(fēng)下籬墻的見籬?!逼鋵嵤且驗樗诨h笆下?lián)靵淼摹?p> “好好聽的名字??!貓貓的名字好聽,姐姐的名字也好聽!”
“見籬!見籬——”苧衣對著野貓叫它的名字,慢慢伸手靠近它。
野貓見狀,張嘴作勢欲咬。
“見籬!”宿筠捏著野貓的脖頸,提到自己面前,嚴(yán)肅道,“記住了,見籬就是你的名字。還有,不要隨便咬人?!闭f罷給它順了順毛。
野貓“喵”了一聲,仿佛撒嬌似的,蹭了蹭宿筠的手掌。
“它好聽你的話哦?!逼r衣羨慕道。
“難道你家貓兒不聽你的話嗎?”宿筠問。
“唉,別提了,我家斗金就是一只饞貓,誰給它吃小魚干它就聽誰的話。”苧衣埋怨道,“要不是它太胖了沒人喜歡,說不定早就被人用小魚干騙走了?!?p> “對了,姐姐……”
苧衣的話還沒說完,一個仆役直接推門闖了進(jìn)來,急匆匆道:“小姐,出事了!”
“怎么了?”苧衣立馬站起來。
仆役戒備地看了看宿筠,又詢問地看了看苧衣,沒有直接開口。
苧衣了然,轉(zhuǎn)頭對宿筠道:“姐姐,我還有事,今日就不聊了,你早些休息吧!”說完便領(lǐng)著仆役出門去了。
宿筠只是點點頭,并沒有多加過問。
不多時,收拾好行李的苧衣又敲響了宿筠的房門,說自己有急事,必須離開,特來同她告辭。說完便行色匆匆地下了樓。
宿筠看著馬車離去的方向,揉了揉野貓的耳朵,輕聲道:“這小姑娘與我倒是挺有緣的,要不要去看看呢?”仿佛是在對野貓說話,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宿筠最后還是暗中跟了上去。
夜路難行,馬車走得不快。才走了兩三里,就遭遇了攔截,兩方人馬很快纏斗在一起。
宿筠趁機(jī)從后面摸上馬車,險些被苧衣的一鞭子打在臉上。
“是我,竹猗。”千鈞一發(fā)之際宿筠直接伸手接住迎面而來的鞭子,出聲道。
“竹猗姐姐,你怎么來了?”苧衣吃驚道。
宿筠揭開車幃看了看外面的情形,對方人多勢眾,且出手凌厲,招招致命,苧衣帶來的仆役明顯不敵,節(jié)節(jié)敗退,情況十分危險。
“這些人想要你的命。”宿筠放下帷幔,問道,“你怎么得罪了他們?”
“這些人是方才黑店里那些強(qiáng)盜的同伙,那些人見財起意,打算用藥迷暈我后,盜取我的財物,但他們反被我料理了,只是沒想到逃了一個漏網(wǎng)之魚,把他們的同伙招來了。他們這是要殺人劫財呢!”苧衣捏緊銀鞭,聲音里泄露一絲狠意,“不過想要殺我,也該先問問我手里的鞭子同不同意!”
苧衣的鞭子當(dāng)然不同意,她說完便揮鞭而出,去勢如風(fēng),瞬間便收割了一頂項上頭顱。
但終究是寡不敵眾,苧衣身邊的人越來越少,而對方卻越戰(zhàn)越猛。兩個侍女掩護(hù)著苧衣,邊戰(zhàn)邊退,讓她找機(jī)會先逃。
“不行!”苧衣決絕道,“要走一起走!”說罷手腕一抖,鞭子甩出一道銀芒,如長蛇般飛射而出,直指敵人要害!雙方瞬間又纏斗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