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佘國紀(jì)事

第十八章 物有傷其類,魂香歸故里

佘國紀(jì)事 藏言 2502 2020-09-02 10:55:22

  很快清秋被挪出了棠梨院的東廂房。

  搬東西那天丹陽因是同鄉(xiāng)去幫襯一二,去之前我從齊老頭那里抓了五付藥讓她帶給清秋。丹陽回來時眼睛紅的像只兔子,但我并未多問,因為說什么都徒然罷了,十幾歲的年紀(jì),蘅芙廳那日的驚心動魄在廳前每個女孩心上都烙下了印,四個后院都有女孩嚇的臥床不起,夜里丹陽蒙在被子里壓抑的哭聲也讓我揪心不已。

  清秋從棠梨院最好的東廂房挪到了小廚房邊一個雜物間。一應(yīng)光鮮物件被里里外外剝了一個干凈。丹陽去的時候,清秋只身邊一個兩尺見方的包袱皮里裹了幾件粗衣。滿院子的姐姐妹妹,除了丹陽和一個叫繡雯的女孩,其余的大多掩好了屋門自掃門前雪,還有幾個幸災(zāi)樂禍的,如流碧之流。這類女子,才藝平庸,長相亦如此,更是讀不進書去,所以她們都非常厭惡清秋。清秋平凡的外貌是扎在她們心頭的一根刺,而她的才華則是不停攪動這根刺的手,她用出色的才學(xué)擋在了她們前面,讓她們原本就晦澀不明的未來顯得更加云山霧罩,而這用金錢和美色構(gòu)架起來的青溪河就如同一個地獄一般,嫉妒、憎恨、貪婪、無情才是常態(tài),一切美好都有如風(fēng)中絮、手中沙。

  我手釋一卷《妙林心語》1挑揀著里面有意思的故事說給丹陽聽。丹陽握著繃子,手捻著一根針,已然呆了有半盞茶的功夫。從中午她回來,這個狀態(tài)就一直持續(xù)著。她有著一腔的心事想說與我,嘴剛張開,又不知如何繼續(xù),清秋這件事沉在她心上,不停的折磨著她。

  她扭了扭繃在繃子上的手帕,囁嚅著:“阿然,你……”。

  我抬頭看她,眼神深遠。她不知為何,躲過了我的眼神。

  “清秋身子怎么樣了?”我看她扭來扭去的樣子索性合上書頁,接上她的話。

  她神色黯然,回道:“真的不大好,血沒停過,一直流著,已然五日有了。”

  “齊老頭開的藥溫經(jīng)止血,喝上應(yīng)該能見效。你也不必太難過?!蔽野参克?。

  “也太可憐了,滿身連御寒的衣服都沒給留一件,就那一床鋪鋪蓋蓋,也要把好點的被面給拆走?!边@事丹陽回來倒是沒和我提,我忽想起取暖的問題,這幾日越發(fā)的冷了,明天一定要想法子送點炭過去。

  “繡雯是個好的,求了葉嬤嬤,在清秋去偏院之前陪著照看她?!崩C雯不算拔尖的姑娘,但也一直居中偏上。此番她為清秋出頭,葉嬤嬤雖不會拾掇她,但也一定不會再給她好臉看。她的行為令我心生敬佩,這樣的污糟地方也是有好的。

  “清秋她……太魯莽?!笔前。瑖母耙粯拥暮髨@都能讓她和官家的奴仆搭上線,搭上線也就算了,居然能有機會哥哥妹妹一場,不是魯莽是什么,現(xiàn)在不僅自己去了半條命,還搭上了情郎性命,魯莽都不足以形容她愚蠢的行為。

  人都成這樣,我也不好再說清秋的不是。只得對丹陽耳提面命幾句:“丹陽,男人的話是輕易不得信的。有的是只說說與你聽,哄騙你罷了,有的是想照著做,也有心無力。”比如清秋的情郎。

  說著,門被人啪的拍開,來的人是玉醒。她身上裹挾著寒氣,面色透著驚懼。

  “清秋死了!”

  我頓時感到背脊一陣涼意,一時間驚的說不出一句。

  丹陽倏地站起來,手緊緊地捏著繃子,一雙杏眼圓睜。

  “渾說什么!晌午我還同她說了好一陣子話!”

  “是真的!我剛在長巷看到劉媽媽了!她一陣風(fēng)一樣,帶著前院幾個雜工向棠梨院走去,我躲在門板邊聽到她罵將‘清秋這賤蹄子,死都死不到時候’!”

  丹陽一屁股跌坐在幾子上。

  我拿起旁邊的風(fēng)毛披風(fēng)披上,用鑰匙從妝奩盒最下層拿出了上次沒用到的備用荷包,掏出春帶彩的手鐲放回了妝奩盒子,荷包里還剩著的那副金耳鐺明燦燦的,雖然分量不大,但是秀麗精致。我想了想,又拿出了春帶彩翡翠鐲套在了胳膊上,隨后從盒子第一層掏出了一方手帕,里面包著的,正是那日在蘅芙廳我悄悄踩在腳下的那只素銀鐲子。

  “你哪里也別去,在這里等我。”我按著丹陽的肩膀說完隨即走了出去。

  蘅芙廳那日開始大雪下了三天。長巷里積雪被掃在兩邊,與巷里的泥土混作一團,分不清哪堆是雪哪堆是泥。我站在巷口,等著劉媽媽。天氣漸冷后,晌午一過,后園姑娘很少有在長巷附近走動的,活動的大多是些各院走動的粗使婆子和丫頭。我一身湖藍的披風(fēng)著實扎眼,引來不少窺探的目光。我背臉去,眼觀鼻鼻觀心,專心等人。

  果然不一會兒,劉媽媽高瘦的身影從棠梨院大門走了出來,身后的雜工抬著一卷竹席。我迎了兩步,便等在長巷的這一頭。

  劉媽媽走近,用鼻孔瞪著我,我給她福了一個深長的大禮。

  “你又混地作甚么?”她的聲音不似葉嬤嬤中氣十足像炸炮一樣,而是略顯嘶啞。

  “劉媽媽有禮了?!蔽议_啟寒暄第一式,露出一個討人喜歡的笑容。

  “哼。”她清哼一聲。“我還有事要辦,你快快說?!?p>  我從袖籠掏出荷包,塞入劉媽媽手里。“劉媽媽,知您辦事辛苦,我就為此而來。”

  她打開荷包向里面瞟了一眼,隨即和上。

  “你倒是會借花獻佛?!彼爸S道。

  我滿臉尷尬,這確實不是我勞動所得,但干癟的荷包讓我道德淪喪啊。

  “劉媽媽若是不嫌棄就收著,好賴是個物件?!?p>  她神情自若的將荷包收入懷里。

  “曉得你要做什么怪,但是我丑話說在前頭,只得一口薄皮棺材,別的我也沒法子?!?p>  “劉媽媽,不能葬了嗎?哪怕荒地里簡單埋了堆個墳塋也好?!?p>  “青溪河這么多年,哪個不是席子一卷扔到亂葬崗子了事。好點的有口棺材,全都放在亂葬崗后面的洞里,我最多叫人給抬到那里?!?p>  “便不能再通融一下嗎?畢竟姐妹一場……”說著,我退下手上的翡翠鐲又塞在她手里。

  她拿起鐲子對著光看了看,哂笑一下:“你倒是愿意下本?!?p>  她把鐲子在衣服上蹭了蹭,廢了半天勁,才將鐲子戴在了手腕上。

  “城西有片墳場,可以埋在那里,但是只得堆個墳塋,別的……嘿嘿……”她故意不將話說全。

  我點點頭:“這樣且罷,能有個安身之地對她也是好的。”

  “你倒是個有心的,但是這青溪河姐姐妹妹來來去去,一番肚腸全隔肚皮。還是自己顧好自己為妙。”

  說罷她擺擺手招呼身后雜工準(zhǔn)備離開。

  “您且等下?!蔽液白∷龔男浠\里拿出了清秋的鐲子遞給她。

  “劉媽媽能對我一番教誨也是有菩薩心腸的人,這個鐲子您同她一起葬了罷。”

  她接過鐲子看著上面暗褐色的血跡,神情有些許復(fù)雜。然后什么也沒說,再次擺手帶著雜工離去。那一卷席子的這頭是清秋略顯黃軟的細發(fā),那頭是她那日跪在蘅芙廳時腳上穿的半舊的厚底建絨鞋,只得一只,另一只不見蹤影,半套在腳上的布襪下是蠟黃的皮膚。

  我再次喊住劉媽媽,把自己腳上的鞋子脫下給清秋穿上。幫她整了整衣服下擺,便目送他們走出長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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