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誰家心意
朱允炆果然不甚關(guān)心文家新家主的事情,歡歡喜喜作了一揖道:“多謝陳長老成全?!?p> 陳素閑閑笑了笑,思緒卻飄到了魏澤的身上。方青池要被封為皇貴妃了,不知他會作何反應(yīng)……
魏府自從陳伯出走,方青池入宮,更顯冷清寂寥。夏末初秋,且停亭一方石桌上置了一副玉石棋盤,棋盤上依然落了不少黑白玉棋子,魏澤素袍玉簪,臨池而坐,怡然自弈。疏桐在一旁安靜地侍奉茶水,空氣里透著小池的殘荷香,說不出的風(fēng)雅光華。
聽著腳步聲由遠及近,魏澤側(cè)過頭,看見朱允炆自后院進來,不由得微微一笑,起身行禮:“陛下何來的雅興,怎么突然來我這?”
“阿澤這不閉戶的習(xí)慣是什么時候養(yǎng)成的?”朱允炆笑得溫雅謙和,自然而然地坐了另一張石凳。疏桐偷瞄了他一樣,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了一個跪拜禮。朱允炆不甚在意地抬抬手,示意他起身。他便迅速從有些涼意的地上立了起來,輕輕巧巧又取了一個瓷白的杯子,放在朱允炆面前,注滿了茶水。
“應(yīng)天府治下甚好,如今也沒有那么多……”魏澤頓了頓,想起自己擾人的桃花,還是方青池給斷了,便改口道:“陛下嘗一嘗這蓮心茶?!?p> 朱允炆舉杯杯子,送到嘴邊抿了一口,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甚苦?!?p> 魏澤笑道:“疏桐說蓮子心中苦,泡茶可以清心火,可以靜心養(yǎng)心。我喝不慣,他還說我矯情。疏桐你看,陛下也覺得太苦了?!?p> 疏桐慌忙又跪拜道:“是疏桐的不是?!?p> 朱允炆看了看魏澤面前的茶杯,果然也是將滿的狀態(tài),不由得哈哈笑道:“你這書童,有趣的很。當(dāng)初我們遇到他的時候,他還是一個怯弱怕生的小乞丐,如今竟敢欺主了!”
疏桐臉色一緊,趕緊回道:“陛下休要聽我家公子的,我還不是為了他好……”
朱允炆笑著看著他點點頭:“甚好甚好?!庇制D(zhuǎn)頭,對魏澤正色道:“阿澤,今日我來,是有個不情之請?!?p> 魏澤見他突然換了一副神色,便也收了玩笑之心,抿唇道:“陛下請講?!?p> 朱允炆眼神流露出幾分愧疚、幾分不安,輾轉(zhuǎn)遲疑了一陣子,方才緩緩道:“我想封青池為皇貴妃。”
“她同意嗎?”清風(fēng)入亭,長袖鼓風(fēng),魏澤神色微變,默了一刻,方才緩緩道。
“青池自然是同意了,但我想著,你們畢竟有著先帝賜婚,所以無論如何,都要與你商量一下……”朱允炆眼中的愧疚之色更濃,復(fù)又垂下眼,似乎因為羞愧無法直視魏澤。
魏澤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冽,聲音卻恢復(fù)了和煦:“既如此,阿澤恭喜陛下?!敝煸蕿刹桓抑眯诺靥痤^,卻見魏澤的神色恰如一盆清水,方才波瀾微漾,漸漸平和如鏡。
“多謝阿澤成全……”朱允炆眼中藏不住的欣喜,隨即又補了一句,“阿澤,這普天下的世家女子,你若有看上的……”
“阿澤暫無成家的心思。”魏澤淡淡道,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眼睛,在眼下投下一個陰影,看不清他的情緒。
二人之前歡暢無間的談話,就此冷了下來。朱允炆持了黑子,就著魏澤自弈的棋局,與魏澤二人在無言中下完了殘局,最終二子惜敗,朱允炆笑道:“還是阿澤棋高一著,可惜啊……”然而語氣中沒有多少惋惜的意味。
夕陽斜照,朱允炆抬頭望了望已成瑰色的天空:“天色不早了,我該回宮了?!?p> 魏澤立起身道:“恭送陛下?!?p> 朱允炆笑了笑,抬步從后門走出了魏府,扶著靜候在后門許久、雅雀無聲的小黃門的手,上了車駕,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巷口。
疏桐見著朱允炆的車駕遠去,這才探回頭,緊緊地關(guān)上了院門,又落了閂,這才回到魏澤身邊:“公子……”
魏澤已將抬起手,將眼前那杯已經(jīng)冷掉許久的蓮心茶一飲而盡。
疏桐嘆道:“公子又何必自苦……”
魏澤望了疏桐一眼,神色是無盡的蕭索落寞:“你又懂什么……”
疏桐搖搖頭:“疏桐確實不懂,青池小姐可不是養(yǎng)在金絲籠的金絲雀,怎會答應(yīng)陛下要做皇貴妃……”忽然轉(zhuǎn)而正色道:“公子,疏桐判斷,都是你負了青池小姐,又與那母大蟲過從甚密,青池小姐過于傷心,方才應(yīng)了陛下?!?p> 話音剛落,疏桐的耳朵便以一個奇特的姿態(tài)扭轉(zhuǎn)在半空中,愛蘭珠似笑非笑地靠近他道:“你說誰是母大蟲?”
疏桐痛得哇哇大叫:“住手,姑奶奶快住手!你是怎么進來的!”
愛蘭珠緩緩松了手,旋即又擰緊了疏桐的耳朵道:“下次若再讓我聽到你叫母大蟲,仔細你的耳朵!”
疏桐痛得淚水橫流,帶著哭腔求饒道:“姑奶奶,我的好姑奶奶,我再也不敢了!”
愛蘭珠滿意地松開手,疏桐頓時跑得無影無蹤。
只有魏澤微蹙眉頭,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院中小池波光粼粼,秋風(fēng)乍起,吹皺一池春水,水上落了夏末斗妍的片片花瓣,順著漣漪一圈圈蕩開,又很快消失無痕。
愛蘭珠盯著水面,踢著腳下的小土礫,輕輕道:“你果然心中有她?!?p> 暮色初起,星夜將至。魏澤清冷如星的目光在愛蘭珠身上停了瞬間,頷首道:“我從未否認?!?p> 愛蘭珠踢土礫的腳頓了頓,回轉(zhuǎn)頭望向魏澤,星光下他墨發(fā)半束,半垂肩側(cè),淡逸纖雅,唇角勾起一個黃連般的苦笑:“我外婆在時,曾告訴我,我的未來夫君不僅身份尊貴,還是個濁世翩翩佳公子。我便一直幻想著我未來夫君的模樣。直到我外婆失蹤后你突然出現(xiàn),我見你果然俊朗不凡,心里別提多歡喜了,結(jié)果你卻是要為了方青池要與我退婚……我拒絕不了你的條件,但我也不喜歡方青池,結(jié)果我越刁難她,我便越佩服她。我知道自己不如她,暗自告誡自己要對你死心??墒恰虑榧鞭D(zhuǎn)直下,我以為現(xiàn)如今事情已經(jīng)越發(fā)明朗,不想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敵不過一個要入宮為妃的方青池……”
魏澤打斷了她的話:“文家家主,不會入宮為妃嬪的。”言語中帶了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回護之意。
愛蘭珠眼中已經(jīng)暈起蒙蒙的霧氣,自小到大,她剛強果敢,除了收外婆骸骨那次,她沒有傷過心落過淚,如今見到魏澤回護方青池的模樣,覺得心中又酸又澀,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淚珠,佯裝看向小池里的飄零在水面上的落花,別過頭悄悄用衣袖拭了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