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雙生（16）

　　033.

　　明亮的教室中回蕩著物理老師評講作業(yè)的聲音，韓谷偏頭望著窗外有點心不在焉。

　　“先生們，我們來看看這道題?！苯瘫拊诤诎迳系哪Ｐ蛨D上點了點，物理老師腆著肚子無奈發(fā)聲，“不知道多少英雄好漢栽在了這道題上。”

　　眾人恍然大悟后扶額忍不住發(fā)笑，明明是一道常規(guī)的平面磁場問題，可所有人都把題干理解成豎直模型，將重力代入計算，結(jié)果拼死拼活都算不出答案。

　　趙恒銘看著自己的試卷頓時間感覺自己有點蠢，無奈地撓了撓頭，偏頭看向坐在窗邊的韓谷，不知道他有沒有做出正確答案?？赡侨朔路鹋c教室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一般，望著窗外，沉默如石。

　　“你怎么了？”趙恒銘走到窗邊將手搭在韓谷的肩上，同他望向窗外。

　　“上周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嗎？”韓谷看著窗外問道。

　　“你是說顧寒嗎？”趙恒銘一聽便知是有關(guān)顧寒的事。

　　韓谷愣了愣，點了點頭。

　　也對，阿銘這么聰明，怎么會察覺不到那是顧寒。

　　“沒什么異常?！壁w恒銘如實搖頭，“看起來挺愛玩的，但還是很認真的在學習?！?p>　　“她手上的傷是在打籃球的時候擦到的吧?！表n谷偏頭看著趙恒銘。

　　“嗯?！彼c了點頭，隨即說道:“抱歉，沒照顧好她?！?p>　　韓谷垂頭笑笑，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我也沒照顧好她，沒資格接受你的道歉?！?p>　　趙恒銘忽地皺眉，“顧寒怎么了？”

　　韓谷抬起頭看著他，趙恒銘此刻才發(fā)現(xiàn)他面容憔悴，似是失去了所有光彩。

　　“顧寒進醫(yī)院了?！?p>　　少年眉頭緊鎖，聽著韓谷將那天他們分別之后發(fā)生的事以及顧寒的情況一一說出。

　　“有什么是我們能做的嗎？”趙恒銘問。

　　“沒有?！表n谷雙手撐著頭，插進發(fā)絲，揪著頭發(fā)，頹喪至極，“我們什么都做不到……”

　　趙恒銘看著垂頭的韓谷，抬手拍了拍他的頭，安慰道:“也許我們能做到?！?p>　　韓谷突然僵住。

　　能做到什么？

　　“你不是總跟我說顧寒是打不死的小強嗎？小強就算被拖鞋追殺也會奮力逃命，我們需要做的就是給她一個可以鉆的縫隙，讓她奔向光明。”

　　“她會努力活下來的，只是可能需要我們拉她一把?！?p>　　韓谷呆呆地看著趙恒銘，問道:“什么意思？”

　　趙恒銘輕笑:“你說的那個‘心魔毒’影響的是人的情緒，那么只要讓她想活下來，那么心魔毒對她的影響就會變小吧?！?p>　　“對啊?！表n谷直起了身體，眼中有了光亮，“我得趕緊跟我爸說讓我回去。”說著他就要起身去找班主任拿回自己的手機。

　　便見一個西裝革履的地中海中年男人快步踏入教室，原本哄鬧的教室立刻鴉雀無聲，中年男人拿著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往韓谷的位置看去，急忙向他擺了擺手，“韓谷跟我來。”

　　韓谷見班主任主動來找他，心里有點不安，但還是亦步亦趨地走出教室。

　　“你父親剛打電話來說你姐姐醒了，想要見你?！崩罾蠋熣f著從褲包里拿出了他的手機還給了他，“快去吧，你父親在校門口等你”拍了拍他的肩，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離開。

　　為什么會是這種表情？韓谷看著班主任離開的背影，心中很不是滋味，那感覺就像是顧寒下一刻就會不見一樣。

　　韓谷抬腿便要走，卻被趙恒銘拉住，“我也去?！鄙倌陥远ǖ目粗n谷，希望他帶上他。

　　“嗯?！表n谷點了點頭，等趙恒銘簽了假條后一同離開。

　　醫(yī)院病房中，顧寒睜著眼睛，呆呆的望著天花板。

　　各項生命體征在逐漸衰退，器官運作效率逐漸降低，呼吸機已經(jīng)用上，葡萄糖被不停歇地輸入顧寒體內(nèi)，外置人工心臟已經(jīng)準備就緒......

　　林楚生從來沒見過能夠如此迅速榨干一個人生命的疾病，在看見顧寒醒來的時候本是心中歡喜，但那數(shù)據(jù)屏幕上極速衰減的生命體征讓他心驚。

　　這是連回光返照都算不上的索命咒啊......

　　顧芷寧緊緊地拉著顧寒的手，眼睛已經(jīng)腫成了燈泡，顧寒用盡力氣回握住顧芷寧的手，慢慢偏過頭，微張著嘴，似乎是在說：“不要哭?！迸纳n白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容，眼淚卻從眼角滑下——對不起，我好像真的活不下去了。

　　她沉浸在漫長的回憶里，也行走在無邊的黑夜中，不知道去往何方。

　　可她聽見有聲音對她說：“我喜歡你啊?！?p>　　喜歡嗎？他喜歡的到底是誰？

　　盡管自我厭棄著，她還是想知道答案。

　　走過寒冷的雪地，她想念溫暖的太陽，想念韓谷的吵鬧，想念媽媽的嘮叨，想念爸爸的沉默，還想念他的笑。

　　她想回家......

　　就算再也不當乖孩子也好，不偽裝自己也好，暴露出一切不堪也好，她想回家......

　　拼命掙扎著醒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真的快死了......

　　真可笑啊。

　　是不是在夢里死去，就不會看到她哭得淚流滿面了？

　　可還是想再多看他們一眼，哪怕下一秒就要離去，也不想浪費時間眨眼......

　　夏東陽牽著木槿站在外圍，越過別人頭頂看到顧寒的情況，心臟微沉，他以后也會變成這樣嗎？偏頭看著臉色如常的木槿，心底的刺痛更加劇烈，才剛遇到她，他的生命便要結(jié)束了嗎？

　　木槿忽地偏頭看著他，低聲說道：“我想先出去一下?！?p>　　夏東陽點了點頭，放開了她的手。

　　木槿轉(zhuǎn)身推開病房門，側(cè)目便看見了站在病房門口的安妮。

　　耀眼的金發(fā)高高盤起，粉色裙邊的水手服穿在身上顯現(xiàn)出女孩特有的活力，修長的手指把玩著一個刻有落葉圖案的精致的木盒，安妮側(cè)眸向木槿一笑，“側(cè)使，混跡在人群中會對人間因果律產(chǎn)生較大的影響，上界的神使會更容易發(fā)現(xiàn)你的蹤跡哦?！?p>　　“我知道?！蹦鹃扔X得她這句話有點多此一舉，“你不是早就將我的蹤跡告訴海棠了嗎？”

　　安妮聳聳肩，“我是通知了，但是海棠側(cè)使沒來?！?p>　　“那你出現(xiàn)在這里干什么？”木槿知道安妮是秋部神官，主管死亡回歸。她來這里便一定是有人已經(jīng)或者將要離世，但是她有點不希望是房間里的那個女孩，如果問這是為什么的話，大概是因為她那張和韓谷異常相像的臉吧。

　　安妮晃晃手中的木盒，隨即說道：“回收魂靈嘍?！苯又稚斐龃竽粗竿笾噶酥?，“那里面的孩子的生命氣息已經(jīng)很微弱了，你也是知道的吧?！?p>　　木槿皺眉，并不答話。

　　轉(zhuǎn)而站在她身旁，和她一同靠在了墻上。

　　遠處是匆忙奔跑來的三個人影，韓谷和趙恒銘沖在前面，遠遠地將韓明書甩在身后。

　　而接到夏御風消息剛好趕來的夏茗看見在原地大喘氣的韓明書，看著他面向的方向，猜到了他是顧寒的父親，一手拿著一個錦盒，另一只手抓住他的后領(lǐng)，直接瞬移到了病房門口。

　　為了行動方便，夏茗換上了平底鞋和休閑裝，周身那不可侵犯的高貴氣質(zhì)平緩了不少，推開病房門剛準備踏入，余光瞥見一抹銀色，心里微微一愣，卻沒深想，便走入房中。

　　“師叔，您要的東西帶來了?！毕能p手將錦盒交給夏御風。

　　夏御風接過，打開錦盒，拿出其中放置的小小香囊，走近病床，將錦囊輕放于顧寒枕頭旁邊，隨后看著顧寒輕聲說：“試著說說話。”

　　顧寒微滯，耳邊聽到自己的聲音：“媽媽。”

　　顧芷寧一聽道顧寒的聲音，眼淚頓時就像開了閘的水，迅猛流出。

　　“媽媽在?！碧謸崦櫤念^發(fā)，顧芷寧緊咬嘴唇，眼淚卻還是忍不住流下。

　　“不要哭?！鳖櫤?，想要擦掉顧芷寧臉上的眼淚，可顧芷寧先她一步，緊忙抹掉了眼淚，快速說著，“我不哭我不哭?！?p>　　她又急忙偏頭看著夏御風，“先生，顧寒能說話了，是不是代表她有救了？”她的眼中閃著急切的光，希望聽到她想聽到的答案。

　　可夏御風還是搖了頭，“這香囊為她補充了精神力，支撐她正常行動，對身體沒有副作用，但是她的生命力還是在流失，我們也束手無策?！?p>　　“什么......”顧芷寧有點崩潰，起身想質(zhì)問為什么他們這樣負盛名的御靈世家連這點問題都解決不了？顧寒不是受靈的傷害嗎？為什么身為守護者的他們卻看著顧寒一點一點的失去生命而毫無作為！

　　為什么......

　　身邊一只手拉住了她，她轉(zhuǎn)身看著顧寒，見床上蒼白著臉的女孩搖了搖頭，眼中帶著懇求。手無力地垂下，顧芷寧俯下身抱住顧寒，放聲大哭起來，哭聲穿過房門闖進木槿的耳中，撞在韓谷的心口——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

　　心臟一陣抽痛。

　　韓谷忽略了門旁的一抹銀色，沖進病房帶起的巨大響聲震得眾人回頭觀望。

　　“顧寒。”韓谷緩步走到床前，拉住女孩的手，“我來了?！?p>　　趙恒銘站在韓谷身后，看著床上面容蒼白的女孩，第一次感受到，死神飄蕩在四周。

　　顧寒緊了緊手握住韓谷，笑著給予韓谷回應，“過會兒單獨陪陪我好嗎？”

　　韓谷點了點頭。

　　“趙恒銘?！边@是顧寒第一次叫他的全名，“我能單獨問你幾個問題嗎？”

　　趙恒銘點了點頭。

　　034.

　　夕陽的光輝灑進房中，少年坐在床邊垂眸看著躺在病床上的虛弱女孩，夕陽的光讓她的面容多了幾分顏色。

　　誰會想到前兩天還活蹦亂跳的女孩現(xiàn)在卻如此虛弱不堪？

　　“趙恒銘?！边@是她第二次這樣叫他。

　　“我在?！彼胛兆∷氖郑瑓s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一個合適的身份伸出手。

　　“你喜歡我嗎？”她想知道自己當時是不是幻聽了。

　　趙恒銘一愣，隨即點了點頭，但又感覺表達得還不夠，便看著女孩的眼睛，鄭重其事地說：“顧寒，我喜歡你。”

　　顧寒忽地笑了，眼里閃著淚光，“那你喜歡真正的我嗎？”

　　那個兇神惡煞、隨意任性又壞脾氣的我？

　　趙恒銘依舊看著她的眼睛，點了點頭，“喜歡?！?p>　　這次輪到顧寒愣住了，他是不明白她在說什么吧。

　　“自從韓谷知道我喜歡你之后就一直在我的耳邊訴說你的種種不好?！鄙倌昕粗蹲〉哪?，嘴角帶起一抹笑，“他說你小時候因為不喜歡隔壁家的男孩子，所以攛掇他去和你炸別人家的魚塘?！?p>　　“還說你小學的時候就是個小霸王，班里的招惹過你的小男生都被你想著法子欺負回去了，一點都不能吃虧?！?p>　　“就算是一只狗在路上對你吠了兩口，你都要拿著棒子追它半條街?！?p>　　“你還高傲得很，高中有人給你遞情書，你回家直接把它丟進了垃圾桶，韓谷好心幫你寫了一封婉拒的回信，沒想到還被你打了一頓?！闭f到這里趙恒銘忍不住笑了起來，眼角溢出了眼淚。

　　“你還超級不會照顧人，你小姨家的孩子自從單獨和你待過一天之后每次看到你都會哇哇大哭?！?p>　　“你還不會照顧自己，生病還會不安好心地傳染給韓谷，晚上睡覺四仰八叉有時候睡姿不對還會打小呼嚕，衣服不會整理，有時候會丟得到處都是......”

　　顧寒越聽越覺得不對，怎么感覺韓谷把她老底給掀了？

　　“你可以不用說了?！鳖櫤悬c氣結(jié)。

　　少年淺笑，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可是我還是喜歡你啊?！?p>　　接著是相對無言。

　　趙恒銘還記得韓谷每次在公交車上對他講述完顧寒的種種不好后，都會鄭重其事地看著他的眼睛，問道：“你現(xiàn)在還喜歡我姐嗎？”

　　趙恒銘看著他點點頭，只見韓谷撓了撓頭，自言自語道：“看來是我漏的底還不夠?！?p>　　當韓谷終于從顧寒的眾多缺點中說出重復的點后，韓谷看著仍舊點頭的趙恒銘嘆了口氣，雙手放在他的肩上，看著他，說：“阿銘，那你可要記住了，永遠不要指望她改正缺點?！?p>　　“顧寒不是完美的人，缺點永遠存在。如果你可以包容她這所有的不好，那么我歡迎你喜歡她?！闭f著韓谷笑了。

　　真正愛你的人知道你的種種不好，卻依舊將你視為珍寶。

　　“你先出去吧?！鳖櫤粗w恒銘微微一笑，“謝謝你，我現(xiàn)在想跟韓谷聊聊?！?p>　　趙恒銘退出房中，讓韓谷走了進去。

　　走廊里，夏東陽在四處尋找，卻依舊看不到木槿的身影。

　　而此時木槿和安妮正并肩坐在病房內(nèi)的窗臺上，隱去身形，聆聽房內(nèi)人的談話。

　　“沒想到堂堂神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側(cè)使姐姐也會有偷聽的癖好?！卑材葑谀鹃壬磉叄沃刃χ?，似乎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為人知的小秘密一樣。

　　“只是想了解一下人類的思想?！蹦鹃瓤粗谂⒋睬暗捻n谷，認真回答。

　　“親近的人離開，會感到心痛嗎？”木槿似是在自言自語，“這一點我們似乎是共通的?！?p>　　接著木槿偏頭看著身旁撐著臉的安妮，“你會心痛嗎？”

　　安妮偏過頭看了她一眼，回答道：“以前會，現(xiàn)在不會了?！?p>　　“為什么？”

　　“看慣了太多生死，已經(jīng)無感了?！卑材菘粗媲安贿h處的兩人，敷衍地回答了木槿的問題。

　　“那也就不會流淚了？”

　　“嗯?！卑材菡f，“已經(jīng)沒有能讓我流淚的事了。”

　　木槿抬眼看著前方的兩人，若有所思，“是嗎？”

　　“你對阿銘掀我老底了？”顧寒躺在床上，偏頭看著韓谷，說出的話失去了往日的威懾力。

　　韓谷點點頭，卻聽到女孩的笑聲，“謝謝你，韓谷?！?p>　　“我很開心?！笨粗櫤畮Φ难劬?，韓谷恍惚間覺得顧寒只是得了一場小感冒，明天就會好。

　　可那不斷滴落的液滴，時刻跳動的屏幕都在提醒著他，顧寒重病了。

　　“以后，帶我的份照顧好爸爸媽媽?！鳖櫤f。

　　“不需要你乖巧懂事，只要盡量不惹他們生氣就好了?！?p>　　韓谷聞言看著顧寒，不敢相信她會放棄，“顧寒，你覺得你沒救了嗎？”聲音因恐懼而微微顫抖。

　　“我可以感覺到，死神離我不遠了?！卑材萋勓暂p笑，“這丫頭感覺真準?！?p>　　“秋部的宗旨不是‘做有憐憫之心的死神’嗎？”木槿偏頭看著她，眼中帶著不解。

　　“我也想憐憫她啊，但是她的病我治不了?！?p>　　“死神只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拯救生命，萬物生死有命，我們是渡靈人，不是救世主，救不了所有人?！?p>　　“她還有救?！蹦鹃瓤粗稍诖采系呐ⅲ袂檎J真。

　　安妮偏頭看著她，神情微愣。

　　“你想干嘛？”安妮皺眉，擔心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木槿看著眼前的兩人不回話。

　　同一時刻，林楚生來到夏東陽身邊，“東陽，我改進了一下新陣法，你能來幫我試驗一下效果嗎？說不定會有用。”

　　夏東陽點了點頭，環(huán)顧四周，還是沒有看到木槿的身影，便隨林楚生離開。

　　只要還沒成定局，便一定還有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