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扶蘇的尸首旁是一卷展開的詔書。
竹簡上刻的每一個字都好像刻在蒙恬的心上。
始皇帝的詔書總是那么冷酷和無情。即便是這樣殘酷的命令,他的言辭都是這么嚴謹和慎重。或許像他曾經(jīng)所下達的每一個決定一樣,這個殘酷的君王要求李斯來判斷他命令的合法性并且修改他的文字。
這個命令好像與他平日里頒布的并無不同。但正是如此才讓蒙恬感到恐懼。
即便蒙恬親眼看到這份詔書,他仍然無法相信這個可怕的命令。
始皇帝還在巡視天下,他冷酷的詔書就從遙遠的天際帶來誅殺公子扶蘇的命令。
始皇帝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是什么讓衰老的始皇帝下了這樣一封詔書?作為他最寄予厚望的長子扶蘇,又怎么會被他如此安排?
蒙恬可不會認為李斯會矯詔。
誰都知道李斯是不可能左右始皇帝的決定。像始皇帝一樣的君主怎么可能被李斯擺布?更何況李斯是一個法家門徒,一個儒家老師教出來的法家門徒。他畢生踐行著以法度事君王的法家理念。這是一個為了理想全然不在乎生死的家伙。即便在如何處理韓非子的事情上,李斯和始皇帝的意見出現(xiàn)了分歧,他的忠誠也不容質(zhì)疑。
所以蒙恬才感到荒謬。始皇帝居然頒下詔書讓扶蘇自裁。
這簡直不像始皇帝的語氣和行事。那個無情的君王正是因為無情,所以才不會發(fā)出這樣的命令。即便是處死反對他的仇敵都要羅列秦律的君主,怎么可能如此草率地,絲毫不加以分辨地下達處死嫡長子的命令?
而扶蘇居然相信了這封詔書?那個聰慧的大公子會相信這樣一封詔書?
蒙恬知道如果他今天不能給出一個解釋,他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解釋了。他可是在秦軍中!這里是戰(zhàn)無不勝的秦軍,這里是完全服從于始皇帝的秦軍,這里是控制著天下民夫建造長城的秦軍。一旦軍心渙散,六國人甚至混在他們之中的秦人都將造成巨大的破壞。他們早就痛恨這種日復(fù)一日將石頭堆疊在一起的勞作。而鎮(zhèn)壓他們的秦軍一旦渙散,這些民夫必定會四處逃竄。他們會影響到長城的進度,甚至可能影響到秦軍的糧道,給秦軍的糧草運輸帶來巨大的不便。這簡直就是一場可怕的災(zāi)難。
他需要時間,所以......
蒙恬在秦軍的注視下,啜泣著收斂公子扶蘇的尸首。
扶蘇散亂的頭發(fā)幾乎蓋住了整個面容,衣冠也雜亂地散開。
不對!蒙恬對扶蘇相當了解,這是一個溫溫如玉的君子,無論何時都不會散亂衣冠,更何況是奉命自裁。但是這具尸首蓬頭垢面,散亂的頭發(fā)遮蓋著半張面孔,衣冠散亂不齊,倒像是匆忙趕路而來。
這可能不是扶蘇。
蒙恬背在尸首身后的左手尋覓著扶蘇的佩玉。他摸了一個空。扶蘇的佩玉不見了!作為扶蘇嫡長子身份象征的佩玉不見了!
所以這具尸首可能不是......
蒙恬潸然淚下,不管做什么,這個時候他只需要拖住時間。他迅速地回憶始皇帝對他和扶蘇的叮囑。以及一個始皇帝讓他參與進來的一個事件,一個關(guān)于李代桃僵的故事......
作為天下無雙的將領(lǐng),他快速地進行復(fù)盤。從修建長城的民夫的騷亂,到蔓延至整個天下的反秦號角,到六國彼此分裂......最后秦人集合其他六國人再一次橫掃六國。這一次與上一次不同。他們曾是血與火的象征,是六國人的敵人。但這一次,他們將是一起反對秦乃至六國貴族統(tǒng)治的同伴。他們將自然而然地團結(jié)在反秦乃至反戰(zhàn)的號角下。
所以這才是陛下心中的天命?
他將秦乃至秦人作為土壤,希望在此之上培育出一朵絢麗多彩的花朵。
所以這是一場有預(yù)謀的計劃。而他需要做好詐死的公子扶蘇的掩護。甚至他需要繼續(xù)建造長城來牽制六國民力,等待中原建立起新的脆弱的秩序。
所以蒙恬決定將責任一股腦推在趙高和李斯的頭上,這種似是而非的謊言總是最能欺騙人,尤其是那些沉迷在權(quán)術(shù)中的家伙,他們最能理解這里面的種種伎倆了。聰明人總是會沉迷在他編制的聰明的假象中。
于是他向秦人說是趙高和李斯篡改了始皇帝的詔書,以此蒙騙了公子扶蘇,導(dǎo)致了公子扶蘇的死。而他們作為鎮(zhèn)守邊疆的秦軍,在沒有始皇帝詔令的情況下,不得離開長城半步。然后他要向始皇帝稟明事情的原委,處置謀害公子扶蘇的趙高和李斯。
秦軍漠然地矗立在荒涼的草原上,鐵青地臉龐上劃過璀璨的淚珠。始皇帝未能給予秦人利益和榮耀,現(xiàn)在秦人愛戴的公子扶蘇也不能如他們所愿實現(xiàn)他們的訴求。
秦人的未來在何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