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間改朝換代,年關將近,國喪驟至,汴京頓時凄風苦雨。
小青山卻還是一片祥和,江宛正和侍女們熱熱鬧鬧準備接玉皇。
今日二十五,是玉皇下凡的日子。
前天灶王回天上述職,今天玉皇下凡考察,年前,神仙也都挺忙。
江宛把這番話說出來的時候,大家都笑了。
今日按汴京的習俗,大家都要磨豆腐,也要吃豆腐。
江宛轉著小石磨的時候,安陽收到了傳信,知道余蘅帶著百官進宮了。
“還算聰明?!卑碴柕?,“不過,也很冒險?!?p> 聰明在瞬間將百官拉入同盟,冒險之處也在此。
“新君即位,是最為動蕩之時,”安陽道,“你說他會什么時候來接人?”
史音按下心中的酸澀:“想來大約是明日?!?p> “我賭,”安陽微笑,“立刻。”
立刻?如今是最該坐鎮(zhèn)宮中的時候,昭王怎么可能此時離開。
史音看他也不像個會因美色誤國的君王。
再者說,江宛在小青山待著,把蕭索冬景都渲染得活潑了。
“把她叫來吧?!卑碴柾崎_窗子。
沒過多久,就見江宛披著紅斗篷穿過小徑,一路上都在和侍女說話,興致勃勃如郊游一般。
“你瞧,她活得真高興啊?!卑碴柨聪蚴芬?。
史音道:“她還是小姑娘呢?!?p> 安陽:“我們都老了?!?p> 史音淡淡一笑。
江宛進來的時候,安陽正好合上書。
“殿下,”江宛行禮,然后自己站直,“我給你帶了一壺我親手磨的豆?jié){。”
安陽望著她,露出很淺的笑容:“怎么想起磨豆?jié){了?”
“要騙玉皇我們過著苦日子呢?!苯饘χ炝w招了招手。
朱羨倒了一小碗豆?jié){在玉碗中。
豆?jié){是燒滾了以后才帶來的,倒在碗里,頓時豆香四溢。
江宛把豆?jié){端到安陽面前:“殿下,你喝一口嘗嘗。”
安陽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江宛遲疑:“要不,我先喝一口,替您試毒?”
“你不怕我了?”安陽問,
江宛一愣,自從聽安陽痛罵承平帝后,她就單方面覺得安陽大長公主是她的朋友了。
好像確實不妥。
江宛揉了揉鼻子:“那我是應該怕,還是不應該怕?”
史音低頭一笑。
安陽用勺子攪了攪豆?jié){:“你這豆?jié){里還有不少渣子?!?p> 江宛:“有嗎?”
安陽讓江宛自己看。
果然,碗壁上掛著不少豆渣顆粒。
“那您還是別喝了?!?p> 安陽嫌棄地把碗推開,她當然不會喝了。
安陽:“過會兒應當會有人來接你?!?p> 江宛含著口豆?jié){:“嗯?”
“你若有什么行李,就著人去收拾吧。”
江宛咽下剌嗓子的豆?jié){:“我就一個大活人,沒有什么行李?!?p> 不對,還有兩封信,一封給出去了,還有一封。
江宛放下豆?jié){,從袖子里抽出一封信來。
“殿下,這個給你。”
“又是信?”
“這回不是席先生的信,您自己打開看吧。”
安陽半信半疑,但還是取了把小刀,慢慢裁開了信封。
紙張陳舊,從信紙背后滲透的筆畫來看,這人用的是瘦金體。
是他?
安陽看向江宛,江宛還在喝豆?jié){。
安陽展開信紙,上頭只一句話。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卑碴柲畹?,平平淡淡的語氣里似乎含著極大的悲愴。
江宛放下豆?jié){。
“夢幻泡影,是虛妄,如露如電,是短暫,世間萬物如是,”安陽折起信紙,“也不知到底是盼人活還是在勸人死?!?p> 江宛忽然問:“他知道嗎?”
沈啟知道,你喜歡他嗎?
安陽動作一頓:“這封信是卞九給你的吧?!?p> “對?!?p> “那他……”安陽沒有說下去。
應該是知道的。
安陽搖頭:“不重要了?!?p> 真的不重要了嗎?江宛覺得也許是很重要的,只是安陽知道了答案,才會說答案不再重要了。
“你沒有別的信了吧?!卑碴柊研耪酆?,塞回信封,交給史音。
江宛老老實實道:“沒了。”
“快到用午膳的時辰了,要是余蘅還不來……”
江宛:“余蘅要來,你又突然放我走,你提條件了,他照辦了,你讓他干什么了?”
“皇帝輪流做,今年輪到他。”
“你讓他……”江宛懵了,“宇清殿大火是他干的?”
“雖不是,但他也很出了一份力。”
“承平帝死了?”
“死了。”
“余蘅要登基了?”
“沒錯?!?p> “那我……”江宛嘆了口氣。
安陽:“你不高興嗎?通往權力的路已經在你腳下了?!?p> “殿下,你也太抬舉我了,我有武則天的本事嗎?還通往權力的路已經在我腳下了……”
安陽挑眉,這姑娘是真的不怕她了,說話還挺沖。
江宛和余蘅,一個不想做皇帝,一個看不上皇后,還真是絕配啊。
“你不是還要做大事嗎?”
江宛點頭又搖頭:“是,可說實話,我對他沒什么信心。”
“那你對自己有信心嗎?”
“原來是有的,上回和你聊完之后,也快沒了。”江宛有些沮喪。
安陽想了想,決定難得說兩句鼓勵的話。
“你比我更適合去做這件事,因為你看到別人受難,不會想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你會想著幫她,而我不是,”安陽道,“我痛恨她們不爭,痛恨她們順從,痛恨她們不曉得自己身上捆著繩索,還要帶著鎖鏈跳舞取悅他人,最終自食惡果?!?p> 安陽對江宛露出溫和的笑容:“你這顆心比我善,比我軟,但你要記住,想做成大事的人,必須要狠?!?p> 江宛看著她:“我明白了?!?p> “擺飯吧。”安陽站起來。
安陽路過江宛時,忽然從腰間解下一個玉佩。
“給你?!?p> 這玉佩雕成龍形,張牙舞爪,威勢非凡。
江宛不敢接。
安陽:“就算是謝你這碗豆?jié){了?!?p> 江宛還是不敢接。
安陽眉頭一皺。
江宛立刻接過玉佩:“多謝殿下。”
史音跟在安陽身后,欲言又止:“殿下……”
安陽:“就許他留東西給別人,我就留不得?”
話也不能這么說,但問題是,江宛傻乎乎的,豈能擔此大任。
史音那股直臣的脾氣又上來了,可剛要開口,卻聽安陽道:
“除了她,我還能給誰?”
史音便再無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