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五日丑時,太后病逝于慈堯?qū)m,承平帝悲痛欲絕,毒發(fā)昏迷。
卯時,天下皆知。
余蘅舒了口氣,看向妃焰:“取我劍來?!?p> 此時,周相串聯(lián)百官,已跪在正勝門外。
隊伍里,申南溪悄悄打了個哈欠,在人群中搜尋好友何望孝的身影。
官員們陸續(xù)都來了,他家離正勝門太近,他到得也早,跪得也前,其實他也不曉得大家為何來跪,只知道是周相先來的,路過的官員見了,一個通知一個,都你追我趕來跪了。
官場就是這樣,一個跪了,大家都必須跪。
申南溪跪得早,自然煎熬,可別人卻羨慕他位置靠前。
申南溪回頭一看,見跪在身后的就是戶部同僚,連忙小聲道:“顏大人,你也來了?!?p> 顏晝抬頭看是他:“別提了,你也是周亓在叫來的吧?!?p> “是啊,周大人說正勝門十萬火急,我就趕來了,本來以為是陛下今日開朝會,沒想到大家都在這兒干跪著。”
“咳咳?!边吷虾擦衷旱睦畲笕寺牪幌氯チ恕?p> 申南溪此人可不知道什么叫尷尬,直接問:“李大人,你可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李大人一抬頭,竟見周圍人都目光炯炯地盯著他看,顯然,像申南溪這樣的傻子還有不少。
李大人:算我倒霉!
“太后過世,陛下悲慟,生死一線?!?p> “???”
“竟是如此?”
李大人周圍響起各種感嘆聲。
李大人低頭:倒霉倒霉倒霉!
一個人說話了,大家都開始交頭接耳。
申南溪見氣氛松散,悄悄站了起來,準備去找好友。就何望孝那個笨腦子,肯定還不知道內(nèi)情。
申南溪躬著腰走到人群外圍,不停在隊伍里搜尋好友的身影。
可從隊伍最前頭找到隊伍最后頭,也沒看見何望孝。
該不會沒人去通知這小子吧……
他們水司的麥郎中是瘋了嗎?出了這么大的事,竟然還在家里睡大覺。
申南溪直起腰,又朝來路看去,輝煌霞光中,有人著重鎧騎馬而來。
看清來人前,申南溪:“誰啊,這么大的排場?”
看清來人后,申南溪撲通跪下了。
昭王!竟然是昭王!
高頭大馬略過他,一路溜達到隊伍最前方,昭王下馬,目光銳利,掃視全場:“陛下病重,人心浮動,本王特來護駕,請諸位大人不必驚慌?!?p> 諸位大人還能怎么想,也不能說你來了,我們才開始驚慌了。
很快,更多馬蹄聲和腳步聲響起,這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幾乎瞬間就被圍了起來。
現(xiàn)在,申南溪前方是屯田司的布大人,這位大人最出名的就是能混日子,二十年前是屯田司的員外郎,二十年后還是屯田司的員外郎。
申南溪聽見布大人嘆了口氣:“這要真成了玄武門,我就該把早上那碗雞絲粥喝完才來。”
申南溪心道,若是你再晚些來,恐怕就要比昭王來得還晚了。
左前方則是到了衙門先打坐焚香的談大人,別人不忙的時候,他在打坐,別人忙的時候,他還在打坐,因為親舅舅姓周,周相的周,所以考評永遠是良。
右前方是六部有名的“死要錢”年大人,這人去歲被調(diào)到刑部,最大的特點就是身上掛著一個西洋傳來的表,到點就走,從來不在衙門多待一刻,休沐日有了再大的案子也不會去衙門。
好家伙,來得晚的官員都是公認的大梁蛀蟲。
申南溪低頭看了眼官服,痛惜地想,要不是為了找何望孝,他怎么會淪落到與這些“蛀蟲”為伍。
控制現(xiàn)場的都是余蘅的私衛(wèi),因都見過血,所以把守城門的金吾衛(wèi)都比成了軟腳蝦。
申南溪嘆了口氣,這些金吾衛(wèi)不行啊。
這時,宮門打開,一個小太監(jiān)走了出來。
余蘅回頭:“滿黍公公?!?p> 太監(jiān)行禮:“昭王殿下?!?p> 周相拄著拐杖,踉蹌著站了起來:“陛下如何?”
滿黍道:“如今周太醫(yī)正在為陛下施針?!?p> 只這一句,便沒了。
大家也就明白了。
滿黍又道:“皇后娘娘口諭,如今天寒,各位大人還是先請回吧,如今陛下正在皇后娘娘宮中,由太醫(yī)們診治,諸位大人跪在此處,也無濟于事。”
周相:“娘娘仁厚,只是老臣不曾聽到陛下平安的消息,始終心中難安。”
大家都安靜得很,所以申南溪在隊伍末尾,也能隱隱約約聽見前方的聲音。
那太監(jiān)說,要先回去請示皇后。
如今昭王沒走,周相沒走,大家自然也不會動。
過了一會兒,昭王說:“諸位大人中不乏年老體弱者,不如還是站起來等吧。”
話音剛落,申南溪就看見前方的布大人嗖地站起來了。
布大人身邊一左一右,也都站起來了。
只能說,不愧是蛀蟲啊。
有他們擋著,申南溪也站起來了。
又不知道站了多久,申南溪都覺得腳上沒知覺了,那個小太監(jiān)又走了出來。
太監(jiān)說,皇后已經(jīng)收拾出一處荒廢的宮室,讓他們進宮,找個避風的地方繼續(xù)等。
申南溪:而我并不想等。
昭王也跟著進去了,按照規(guī)矩,他解了劍,交給外邊的護衛(wèi)保管。
但奇怪的是,昭王沒有走在前面,而是落在后面。
換言之,申南溪有伴了。
申南溪:要是我現(xiàn)在兩眼一翻,直接躺倒,會不會顯得太做作?
進宮路上,經(jīng)過了宇清殿廢墟。
日常開朝會的地方,忽然變成一片焦土,各位大人心中都滋味莫名。
申南溪聽見前方的年大人嘀咕:“這得多少銀子啊。”
申南溪心有戚戚然——宮室重建,他們戶部又要倒霉了,那些督辦的官員肯定換著法子來戶部要錢,說不定還會坐在戶部衙門口,要是不給錢,就不讓人回家。
一貫迷信的談大人則取下了手腕上的佛珠,握在手里一粒一粒數(shù),嘴皮子不停動著,好像在念經(jīng)。
皇城中殿被燒,可不是吉兆啊。
其他人則在想這把火到底是誰放的,什么小太監(jiān)一時不慎的鬼話也就能騙騙別人。
隊伍中異常沉默,可又好似已經(jīng)沸反盈天。
走在一處的官員們眉眼官司打得上天入地,縱然周相領頭,昭王壓陣,可也攔不住他們道路以目,眉飛色舞。
申南溪回頭一看,見昭王面上一絲笑容也沒有,只覺心驚肉跳。
最壞的局面自然是昭王策劃逼宮,皇后也被控制了,他們這些官員都要被滅口。
可是昭王也不像是馬上要當皇帝了,看昭王的表情,簡直像是要上刑場。
很快,官員被引入了暉鳳宮內(nèi)。
太監(jiān)道:“未承想原先準備的宮室年久失修,橫梁搖搖欲墜,只能委屈大人們在暉鳳宮偏殿將就一二了?!?p> 作為戶部官員,申南溪瞬間警覺,似乎又有了銀子嘩嘩流走的預感。
不過話又說回來,誰要去偏僻地方吃灰,當然是暉鳳宮更好。
果不其然,偏殿完美容納了所有大人,還準備了幾十把凳子,至少能讓年紀大的大人們坐下休息。
申南溪也被分到了一杯熱茶,溫熱的鐵觀音下了肚,整個人都熨帖了。
申南溪湊到同僚顏晝身邊。
“顏大人,你要不也去坐一會兒?”
老顏這人體弱多病,申南溪是為他好。
顏大人白他一眼:“你仔細看看,坐著的人里可有五品的?”
申南溪:“可你這都快站不住了?!?p> 顏晝嘆了口氣:“再多站一刻鐘,我就不顧及面子,直接席地而坐?!?p> 然而顏晝這人是出了名的死要面子,他還是堅持站了半個時辰,雖然是靠在申南溪身上。
申南溪忽然側(cè)耳:“什么聲音?”
顏晝:“好像是鼓……”
瞬間,詭異的安靜彌漫開來。
這皇宮里的鼓平常不響,一響就是——喪鼓。
“太……太后?”有個人問。
一片沉默,沒有人回答。
太后是昨夜去的,這鼓絕對不是為太后而敲。
有人失聲道:“皇……”
有人呵斥:“噤聲!”
大家都知道這喪鼓為誰而鳴,可誰又敢在這個當口說話呢。
數(shù)吧,這鼓要敲滿八十一下。
沉悶的鼓聲回蕩在皇城里,似湖中波瀾,一圈圈朝外蕩去。
顏晝默默站直。
鼓聲停止的那瞬間,耳膜似乎仍在震動,申南溪按著胸口,覺得心似乎也跟著鼓點跳動,而鼓聲一停,心臟也跟著停頓了。
“黃大人,你怎么了!”
“榮成昏過去了!”
“快來人!”
一上午始終神經(jīng)緊繃,幾位老大人其實都撐不住了。
太監(jiān)把幾個大人抬到耳房,反正太醫(yī)也是現(xiàn)成的,正好該怎么治怎么治。
氣氛很凝重,大家心里都越發(fā)焦躁起來。
申南溪與顏晝對視一眼,眼中都有沉重。
“皇后駕到。”太監(jiān)的聲音響起。
換了一身素服的皇后手中捧著一卷圣旨:“諸位大人,已聞鼓鳴,應也知道陛下已然泰山長崩,龍馭賓天?!?p> 一時,哭聲響成一片。
可皇后一開口說話,哭聲就都停了。
“各位大人節(jié)哀?!被屎蟮?。
大家有意無意地看著皇后手里的圣旨。
這時,昭王越眾而出。
昭王沒有換衣服,但也在腰間扎了白腰帶,他走到皇后身邊,拱手行禮:“皇嫂節(jié)哀?!?p> 皇后屈膝:“多謝九皇弟?!?p> 雙方都站起后,皇后卻忽然朝后退了一步,行了個極重的福禮。
申南溪:“這般禮節(jié),非……”
顏晝捂住他的嘴。
“皇嫂?!庇噢考贝俚睾傲艘宦?。
這一禮,已然說明了圣旨上的內(nèi)容。
眾人皆驚。
城府深的,低頭擦淚,城府淺的,目瞪口呆。
“莫非……”昭王似乎難以置信。
皇后將圣旨雙手奉上。
余蘅接過一看,面上更添震驚。
所有人的視線此時都集中在余蘅臉上。
余蘅合上圣旨,目光掃過面前的官員們。
他道:“請諸位大人都看看吧?!?p> 把遺詔傳遍百官,這還是開天辟地第一遭。
周相原本一直老神在在,閉目養(yǎng)神,這時忽然睜眼,拄著拐棍站起:
“那就下官來做這個第一人吧?!?p> 周相看遺詔時,大家就都盯著周相。
周相的表情也是震驚。
到底上頭寫啥了,咋都這么震驚。申南溪很費解啊。
而且他震驚地發(fā)現(xiàn),圣旨是從離他最遠的地方開始傳的,自己恐怕又是最后一個看圣旨的。
都怪顏晝,縮在這個角落里。
這邊申南溪心里焦急,可那些拿到圣旨的人,真的是不緊不慢,恨不得要從頭到尾看個十遍,又不是名家書法,申南溪真搞不懂為什么要看這么久。
周相忽然咳嗽一聲。
大家心領神會,傳看的速度陡然快了起來。
約莫小半個時辰后,圣旨總算傳到申南溪手上,他還謙讓地叫顏晝先看。
申南溪是最后一個拿到圣旨的人,他接過圣旨的時候,知道這應該是自己最后一次摸到傳位遺詔,所以看得尤為認真。
就是不知道前方哪位大人手汗大,手也不太干凈,在圣旨上留下一個臟了吧唧的手指印。
申南溪:“……”
一般來說,這個黑鍋會被扣在最后一個摸過這份圣旨的人頭上。
但是申南溪也顧不上這口鍋了,他驚了呀。
這圣旨上的筆記不是承平帝的筆跡,倒像是剛才盯了挺久的正勝門上的題字。
那是先帝恒豐帝所寫。
所以這封遺詔不是承平帝的遺詔,而是恒豐帝的遺詔,而恒豐帝要把皇位傳給昭王殿下?
那么奪位的應該就是承平帝!
申南溪手里的圣旨很快被收走。
他只能說,何望孝這回沒來,真是虧大發(fā)了。
看昭王的意思,想來也不是非要翻這個舊賬,估計也就是按正常的流程登位。
這新皇登基,必有官員調(diào)動,希望昭王殿下別讓他在戶部待下去了,油水沒見著,忙得連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不如去水司和何望孝作伴,他們兩個單身漢還能結(jié)伴去衙門,下值了還能一起吃飯,省點銀子。
圣旨又回到余蘅手上。
“各位大人可看清了?”余蘅問。
無人應答。
皇后面容冷靜,掃視群臣后,她率先彎下膝蓋。
只要余蘅遵守諾言,這個皇位就是他的,她會比世上任何人都希望余蘅坐穩(wěn)皇位。
“參見陛下?!?p> 周相丟開拐杖,伏倒在地:“參見陛下?!?p> 群臣整齊跪下,齊聲道:
“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p> 余蘅目視前方,面上沒有一絲笑容,聲音沙啞:
“諸卿平身?!?p> 他還是走上了這條路。
這時,被鎖在暉鳳宮耳房里的花偈也聽見了山呼萬歲的聲音。
她不是傻子,已然猜到這萬歲不是喊給承平帝聽的。
那么新皇是誰也就呼之欲出了。
花偈從懷里掏出一封絹帛。
她被關(guān)在這個小耳房里已經(jīng)快兩天了,皇后的奴才只給她送過一回食水,似乎要讓她在這里自生自滅。
不行!
花偈憤恨地攥緊絹帛,她不能就這么去死。
她爬到皇帝寵妃的位置上,忍著惡心討好那個人樣都沒有皇帝,不是為了就這么無聲無息地去死的。
她展開絹帛,看著上頭承平帝的筆跡。
昭王的圣旨一定是假的,因為真正的詔書在她手中!
花偈并不明白承平帝為何將這遺詔交給她,那夜承平帝什么話都沒有說,只是把這封絹帛丟給她,然后就讓她走了。
她以為是賞賜,就收了起來。
等回了自己的奉芝宮,她才打開看了。
上頭寫著,承平帝要傳位于二皇子余祺,而余蘅詐死送親途中,勾結(jié)北戎,圖謀不軌,立即褫奪余蘅爵位,貶為庶人,自領旨當日起,扭送弢陵,死生不得出。
饑渴交加,花偈的腦子卻前所未有的清楚。
承平帝死前寫下這封圣旨,說要傳位給兒子只有一句話,懲治昭王的字句卻洋洋灑灑,陛下恨昭王恨得咬牙切齒,死也要拉著昭王一起死的心思昭然若揭。
身為陛下的寵妃,她又怎么好不讓陛下如愿呢?
她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恐怕承平帝沒有相信過她床笫間的甜言蜜語,卻知道她在痛罵余蘅時,確實是字字真心。
她恨余蘅。
勝過恨太后,恨皇帝,恨天下所有人。
花偈撫摸著絹帛。
她反正是要死的人了,死前,無論如何也要讓余蘅不痛快一場。
況且放開手去博一場,說不定就是一輩子的尊貴無憂。
眼下百官都在,縱然余蘅可以威逼利誘,讓他們屈服,但只要她拿出這封圣旨,百官心中,余蘅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的。
這顆種子埋下去,總有人良心未泯,會廣而告之,讓天下知道余蘅就是殺兄奪位的畜生。
這就夠了。
她死,也可以含笑九泉。
皇后恐怕早就忘了還有她這么一個人,所以才沒有在今日做大事的時候,派人來了結(jié)她。
這間耳房的門窗都緊緊鎖著,可人出不去,聲音卻可以。
暉鳳宮雖大,可她既然能聽見那些大人的聲音,自然也能讓他們聽見她的聲音。
“?。 ?p> 花偈尖叫一聲。
“本宮乃奉芝宮婕妤,為皇后所囚,”花偈從耳房里找了把椅子,拼命砸著窗,“諸位大人救我!陛下親筆的傳位詔書,就在本宮手上!皇后!放我出去!”
聲音傳來,申南溪忍不住張望,顏晝朝他后腦勺上拍了一下。
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宮真成了大戲臺了。
皇后對貼身宮女使了個眼色,正要開口搪塞兩句,就說陛下過世,花婕妤傷心得失了神志。
可她剛要開口,余蘅卻道:“既然花婕妤信誓旦旦,那就請她出來吧?!?p> 一時間,申南溪也要感慨昭王坦蕩。
花偈很快被帶到,她穿著一身皺巴巴的宮女服,臉色白得像個死人,眾人一看,便知其中有貓膩。
花偈的眼神惡狠狠地釘在皇后身上,皇后心思急轉(zhuǎn),面上卻極為鎮(zhèn)靜。
可花偈并未朝皇后發(fā)難,而是手指一轉(zhuǎn),指向余蘅:“昭王!你弒兄奪位,簡直該死!”
說著,她從懷里扯出一塊薄薄的絹布:“諸位大人切勿為昭王所蒙蔽,陛下的親筆遺詔在在我這里,大人們一看便知!”
余蘅站在原地,眉毛都沒動一下,顯然絲毫不畏懼花偈手上的詔書。
既然恒豐帝的遺詔上寫的是余蘅的名字,那么承平帝就是偽皇,承平帝就算真的親筆寫了遺詔也是不作數(shù)的。
可惜這位婕妤不知道。
在場文官看著花偈的眼神,像看著跳梁小丑。
皇后閉了閉眼,眼中滑下一行淚來,她一身素服,面容哀戚:“簡直一派胡言?!?p> “花婕妤,”皇后似乎站都站不穩(wěn)了,身旁宮女連忙沖過來扶住皇后,“陛下死了,本宮知道你心里難受,本宮又何嘗不是如此,可你卻不該在此事上信口開河?!?p> 花偈抓緊絹布,刻薄道:“皇后何苦虛情假意,你如今幫著昭王,恐怕是叔嫂兩個早有私情吧?!?p> 花偈得意洋洋,皇后示弱,自然是怕了,她手中可是陛下親筆!親筆寫的遺詔!
皇后踉蹌一步,瞬間面如金紙。
申南溪等人看在心里,心中雪亮,皇后為了維護承平帝最后的體面委曲求全,最后還要被人潑臟水,這婕妤真是可恨啊。
緩了口氣,皇后竟然笑了:“可笑,可笑啊……”
“花婕妤,本宮顧念你并不知其內(nèi)情,百般忍讓,你竟張口便污我清白,既然諸位大人在此,便請做個見證,待諸事畢,本宮愿脫釵削發(fā),從此長伴青燈?!?p> 周相顫聲道:“皇后……”
申南溪暗暗搖頭,這婕妤出來裝瘋賣傻一番,竟逼得皇后要當尼姑去了。
皇后苦笑:“相爺不必勸我?!?p> 周相的拐杖在地上一撞,痛惜道:“娘娘三思啊?!?p> 皇后:“至于花婕妤……”
花偈正想著皇后去當尼姑,二皇子登基后,她說不定能撈個太后當當,她揭發(fā)皇后和昭王有功,就算不是太后,也能賺個貴太妃吧。
花偈正美滋滋笑著,卻聽皇后冷冷道:
“婕妤對先帝情深似海,自請殉葬?!?p> 花偈一驚,見四方太監(jiān)逼近,立刻朝后退去:“你敢!姓寧的,你敢動我!我手里是真圣旨!”
花偈抓住一個官員,拼命想把絹帛塞進那官員手里,用力搖晃他的胳膊:“你看啊,大人,你看了就知道了,他們的是假的,我的是真的,皇上是被他們害死的,你信我,你信我,你看?。 ?p> 可那位大人也不是個傻子,無論花偈怎么搖晃他,始終緊握拳頭,低著頭,像根木頭。
也是他倒霉,長劍入體,花偈的血濺了他一身。
皇后微微屈膝:“大人受驚了。”
那位大人滿身是血,被花偈未合上的眼睛死死盯著,正是驚魂未定之時,見皇后對他行禮,連還禮也不記得,只點了點頭。
申南溪嘖嘖兩聲,那個倒霉鬼就是從來不肯晚下值一刻的年大人,估計他之所以站在門口,也是想第一個離開,不浪費一點時間。
這血跡最難洗,年大人這身官服恐怕是廢了。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許多官員私底下宴飲時,都會討論,如果當時他們被那個瘋了的婕妤抓住,會不會看一眼那塊布上到底寫了什么。
花偈尸體被拖下去后,始終沒人敢去撿起那封圣旨看一看。
除了余蘅。
余蘅展開圣旨,看清內(nèi)容后,便是一笑。
諸位大人有意無意地盯著余蘅看,連皇后也對遺詔的內(nèi)容有些好奇。
余蘅平淡道:“我還當婕妤真能偽造一封遺詔,可她帶來的圣旨,上頭卻空無一字?!?p> 余蘅調(diào)轉(zhuǎn)圣旨,把有字的那一面朝向大臣。
諸臣匆忙低頭。
無人敢看。
剛才昭王拿出了先帝親筆遺詔,承平帝若真的恬不知恥地寫了遺詔,要傳位給自己的兒子,掰扯起來,恐怕承平帝的最后一分體面也沒了。
“諸位臣工可要看看?”昭王親切地問。
鴉雀無聲。
“沒人看,我就燒了?”
落針可聞。
余蘅把薄薄的絹帛扔進了炭盆中。
申南溪看著炭火吞噬遺詔,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感覺,這昭王做事還算磊落,對他們這些小官也和顏悅色,從頭到尾都挺沉穩(wěn)的,似乎讓昭王來做皇帝,也不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