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翻身下馬,朝著江宛走來。
江宛對孫潤蘊道:“你先進(jìn)馬車吧。”
再一轉(zhuǎn)身,她想提醒霍娘子一聲,霍娘子卻已經(jīng)不見了。
不過江宛也顧不上追究,她對程琥擺了擺手:“表外甥,這么巧啊?!?p> 程琥牽著他的馬到了江宛跟前。
江宛待看清他的衣飾后,不由笑了。
他頭上戴著一頂精巧的束發(fā)銀冠,銀冠上嵌著一粒碩大的紅寶石,與他所穿的一件大紅窄袖金絲團(tuán)云錦袍相映成趣,腰間束著玄色玉帶,懸著叮當(dāng)一把的玉劍玉佩還有荷包香囊,因他懶得打理,所以此時都亂七八糟地掛在一處,他腳上的靴子亦是華而不實,鞋底雪白,鞋面用的是石青色的緞子,上面的刺繡層層疊疊,因程琥不曉得當(dāng)心,所以沾了飛灰,紋樣都混沌成一團(tuán),看不清是什么花色。
縱使這身打扮上還有些小瑕疵,可依舊玉樹芝蘭,灼灼耀目。
江宛腦海中只余了一句詩——
夫子紅顏我少年,章臺走馬著金鞭。[注]
程琥平日里唯恐別人因他的年紀(jì)看輕了他,所以只穿穩(wěn)重的顏色,今日卻一反常態(tài),打扮得像只開屏的孔雀。
江宛不由問:“你這是做什么去?”
“汪家開了賞花宴,我正要過去?!背嚏蛔栽诘爻读顺兑律眩拔夷锓且胰?,還給我挑了衣裳,累贅得很,我可煩了。”
“你可別煩了,”江宛心疼地看著快要被他揪爛的衣裳,“穿這么好看還騎馬,你這袍子都皺得不行了。”
程琥負(fù)氣地一甩手:“真恨不能立刻脫了。”
“那你脫就是了,干嘛把自己弄得這么邋遢?!?p> 程琥理直氣壯:“若不把自己捯飭得臟亂寫,賞花宴上姑娘們見了我豈不就要往上撲?”
“說的和真的似的,你素日里不是都和那幫公子少爺廝混么,譬如上回那個李牘?”
程琥:“李牘如今可躺在床上起不來了。”
江宛瞧著他那團(tuán)在一起的穗子實在糟心,便道:“你先別動?!?p> 她伸手幫他解著那團(tuán)糾糾纏纏的飾物。
程琥接著道:“不過李牘這回卻是因為他妹妹李六姑娘傷的,平日里總嫌他懦弱,嘴又碎,沒想到王四不過開了他妹妹的幾句玩笑,他就氣得起來打人?!?p> “那他也算有些血性?!苯鸢延衽宓拈L穗又順了一遍,“這樣舒坦些了吧?!?p> “不舒坦,”程琥哼了一聲,摸了摸腰間,“沒佩劍?!?p> “平日里也沒見你掛劍,行了,既然表姐還在等你,就你快去吧?!?p> “那我走了?!背嚏磺椴辉傅鼗瘟嘶雾\繩,還是上了馬。
可他身形一轉(zhuǎn),又伸手在江宛的發(fā)冠上比了比,嬉皮笑臉:“你好矮。”
江宛正要發(fā)怒,程琥卻已經(jīng)翻上了馬,一夾馬腹:“走了,小兄弟。”
他那腰間,荷包的穗子便又纏上了玉佩的絲絳。
江宛搖頭失笑,目送他離開,而后便上了馬車。
馬車上,孫潤蘊好奇地問:“剛才那可是江寧侯家的公子?”
“是?!苯鸬?,“江寧侯夫人是我的表姐。”
孫潤蘊點了點頭:“方才聽他說汪家開了賞花宴,這我倒是沒有想到。”
江宛:“汪家不能開賞花宴嗎?”
莫非家里有白事。
“這倒不是,如今正當(dāng)是春日里,各種賞花宴便是層出不窮的,婚事也辦了好幾場了,只是這賞花宴,名為賞花,其實是給有意結(jié)親的人家相看的,汪家的老夫人向來不耐煩辦宴席,這是整個汴京都知道的……”說到這里,孫潤蘊又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也難怪……”
“難怪什么?”
孫潤蘊笑著解釋:“汪家八小姐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jì),他家三公子跟著昭王殿下胡混也不是一兩日了,大約汪老夫人真的著急了?!?p> 汪勃的確十年如一日地做著昭王的狗腿子,忠心耿耿,任勞任怨。
不過他們地位雖說是君臣有別,但相處時就像是普通的朋友,并非如外人眼中一般,汪勃一心巴結(jié)著余蘅。
江宛心中這么想著,忽然發(fā)覺孫潤蘊已經(jīng)很久沒有說話了。
婚事也是擺在孫潤蘊面前的一大難題,她說起別人的婚事時,自然難免感懷己身,再加上如今沒了牛感召,她的前途更是渺茫了。
孫潤蘊不由感慨:“哪兒能都像福玉公主那樣好運氣,十三四歲便訂下了終身,魏小將軍又是個極出息的,真是羨煞旁人了?!?p> 江宛笑道:“福玉自己也有煩心事呢。”
“是啊,人人都知道魏小將軍好,往上撲的更是不少。”
好久不曾有魏藺的消息,江宛便問:“怎么魏藺明明早就名草有主,汴京閨秀還……”
“公主的禁臠自然是人人都好奇,再者說,魏藺公子也的確是京城青年才俊中極出色的一位?!?p> 江宛:“可賜婚的圣旨都下了好幾年了,況且本朝的駙馬地位總是不高的。”
“魏小將軍到底還是平津侯世子,又是明昌郡主的獨子,未必就壓不服公主?!睂O潤蘊曉得江宛對汴京的人情世故不大精通,便道,“方才聽你與程小侯爺言談間提到靖國公李家的少爺,我倒想起一事,上回赴宴時,我依稀記得聽人提過,李家六姑娘似乎很屬意那平津侯世子魏藺?!?p> “李六姑娘?”江宛如今的知識儲備里還沒有涉及到這些小輩,多停留在李六姑娘太爺爺?shù)娘L(fēng)云事跡上頭。
看來她還是要加緊用功了,爭取趕緊把這前頭的歷史補完,開始了解同輩乃至于小輩的關(guān)系。
可是八十年來,世家大族相互通婚,到了今朝,親戚關(guān)系委實是錯綜復(fù)雜。
想想就頭痛。
孫潤蘊:“李六姑娘是靖國公府三老爺?shù)呐畠海犝f一直養(yǎng)在靖國公夫人膝下,她的心思,并不難看出來?!?p> “卻終究是要落空的吧?!苯饑@了句。
福玉那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若是不叫她如愿,她怕是能將金鑾殿都掀了。
江宛回了府,便派了馬車想將孫潤蘊送回去。
孫潤蘊離去前,緊緊握住她的手不肯放。
握了好久好久,久到天光都暗了,才貼著江宛的耳朵問:“我將此事告訴父親嗎?”
她才多大啊。
“說還是要說的,”江宛輕輕抱住她,“只是也要告訴你爹,牛家或有破門之災(zāi),這事除了你爹,旁人便一句也別透了?!?p> 孫潤蘊滿臉疑慮,卻只點了點頭:“我聽姐姐的。”
連灼
[注]李白《流夜郎贈辛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