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余生不期
“你們還有什么好說的?”
郭閣老看此事已定,這才悠悠的開口道:“可言犯錯,我身為父親也有管教不善之責。但王上,近日爪哇猖獗,侵犯邊境已殺我諸多臣民,臣請王上派兵征討!”
“郭應欽,你真當朕不能將你如何嗎?”王叔幾乎是咬著牙憤恨的說道。
“臣是皇上的臣民,自然是先國后家。憂君之憂方為正道!”郭閣老一身正氣,不緊不慢的說道。仿佛之前連滾帶爬進長極宮的人不是他一般,儼然一副國之棟梁的模樣。
“王上,老尼也看累了,這群孩子的事情老尼是參合不了了。我看來看去也覺得這群孩子不是什么大罪,就讓瑾瑜和希月跟老身回去吧?”此時,祖母看清了形勢說道。
有郭閣老在,王上并不會真的要了可言的命,對于這件事,只要不傷及性命,怎么判都沒有關(guān)系。
“母后……”
“王上不必多言,想說的話老身都明白。如今王上是一國之君,這等小事想來王上心中自有決斷。時候也不早了,老身就帶著兩個孩子先回去了?!?p> 王上看祖母心意已決,意思就是要保護希月和李瑾瑜這兩個孩子,自己即使再有不悅,也不能說什么。
祖母自然清楚我們的王上在想什么,只要她在一天,任何人都休想動希月這孩子一根手指。
“祖母……”
“好孩子,都起來吧!地上涼,跟祖母回宮……”
祖母的話溫柔和藹,卻有著讓人不可拒絕的魅力?;蛟S這就是多年在皇宮里位高權(quán)重,所以才有如此這般的威勢吧?
你和李瑾瑜互相對視了一眼,站起身,左右攙扶著祖母出去。
祖母出長極宮前悠悠的說道:“爪哇不過彈丸之地,卻依舊狼子野心。當初手軟他們未必感恩戴德,必要以雷霆手段攝之,否則后患無窮,你說對嗎,皇帝?”
祖母說著話也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貴妃跟在后面,直至話音落到最后一個音節(jié),你們的身影再也看不到時,長極宮的門才關(guān)上。
殿外已經(jīng)開始下雪,雪讓人的感覺只有一個字——冷。大地一片銀白,一片潔凈,而雪花仍如柳絮,如棉花,如鵝毛從天空飄飄灑灑。
正是這刺骨的冷風瞬間讓王上清醒。爪哇之國只會拖垮長安的內(nèi)耗,若是臣服于我朝年年上貢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太真道人剛剛的話便是在敲打他,所以一旦出兵,便是與爪哇國的一紙婚約作廢。王上不得不臣服,論手段,何時都比不上母后!
王上看著地上還在跪著的郭閣老、李承澤還有可言,閉著眼睛,做了最后判決。
“犯婦郭可言,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罪犯七出,因口舌與妒忌造成皇家顏面損失,且影響牽連甚光,因其情可憫,則命其與寡人第五子郢王李承澤和離。郭應欽教女不善,革去一品中書舍人之職,命為三品大理寺卿,罰俸一年,帶其女郭可言回去,好好管教?!?p> 王上說完后,看了眼李承澤,對著外面候著的劉喜喊道:“劉喜,伺候郢王筆墨。待郢王寫下和離書后,命其在郢王府面壁半年,無召不得隨意外出。”
劉喜進來后聞言也是一驚,不過站在殿外的他多多少少也是聽到了殿里的一些事情,只覺得這也算是輕的了。
他將王上御用的墨寶隨意選擇了一支,拿了一沓紙張放在御案的一角,畢恭畢敬的遞給李承澤,說道:“郢王爺,請!”
李承澤顫顫巍巍的接過御筆,走上案前看了一眼可言。
只見可言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她跌坐在地上,全身都在輕微地顫動。細長濃黑的眉,大大的濕漉漉的眼睛望著李承澤。過了許久,她垂下漆針似的眼睛,兩行清淚滲了出來。
可言用一直發(fā)抖的雙手捂住眼睛,過了好半天,才緩緩地慢慢地移開,她覺得,一秒鐘如度過了整個春夏秋冬一樣。一連串淚水從她悲傷的臉上無聲地流下來,她沒有一點兒的哭聲,只任憑眼淚不停地往下流。強烈的感情如泰山壓頂般地向她襲來,她的手腳麻木了,血液快要凝固了,心臟也要窒息了,好像有一把尖銳的刀直刺進她的心里,五臟六腑都破裂了!
沒有人,能比李承澤傷她更甚!
李承澤回過頭不去看可言,提起筆在書案上寫下和離書:
“蓋說夫婦之緣,恩深義重,談論共被之因,結(jié)誓幽遠,始配今生夫婦。若結(jié)緣不合,比是怨家,故來相對。妻則一言十口,則反目生嫌。似貓鼠想憎,如犬狼一處。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各遷本道。愿娘子相離之后,重梳嬋鬢,美掃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韻之態(tài)。解怨釋結(jié),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p> 李承澤寫完后,忍痛在和離書上蓋上了自己的手印。
劉喜將和離書遞給王上過目,王上只是掃了一眼,便點點頭。劉喜會意,將此和離書遞給可言,可言發(fā)愣,始終都沒有抬首接過。郭閣老怕場面太難看,伸出手替可言接過揣進衣袖中。
“老臣,謝過王上,這就帶小女回家。”
郭閣老原本飽經(jīng)風霜的臉上顯然比之前更加的蒼老了許多,年邁的身體站起來顫顫巍巍的將可言從地上扶起來,用慈父的聲音道:“言兒,跟爹回家?!?p> 郭閣老沒有用父親這個詞,用的是爹,更讓李承澤心里一陣陣的發(fā)悶。
他衣袍下的手死死握拳,最后把手中的筆一丟,快步走下案去,將可言的另一邊扶住。
王上看到后,大喊:“李承澤!”
“父王,您讓我與可言和離,我也已經(jīng)遵旨了。可是我于情于理,都不能這么放任不顧?!?p> 李承澤的最后一絲愧疚還是戰(zhàn)勝了理智,不惜與王上據(jù)理力爭。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兒臣知道。”
就在這時,原本毫無生氣的可言,突然動了。蒼白的臉上只有眼珠在轉(zhuǎn)動,最后目光落在了李承澤拉著自己的手上。她下定決心般的將李承澤的手從自己身上撥開,什么話都沒說。郭可言只覺得自己撥開李承澤的手仿佛用盡了自己全身的力量,任由郭閣老扶著自己走在雪中。
李承澤沒有想過可言會如此倔強,心里不由的愧疚更甚。但無奈可言并不想接受他的幫助,看著他們父女兩個越走越遠的背影,雪地里只留下兩個一排深深淺淺的腳印,似乎告訴李承澤:他的世界,有個叫郭可言的女人來過……
李承澤不敢任由自己多想,回到殿內(nèi),想起母妃還在長極宮,便回去跟父王請罪認錯后,陪同玫妃回了宮。
寢殿內(nèi)云頂檀木作梁,水晶玉璧為燈,珍珠為簾幕,范金為柱礎(chǔ)。六尺寬的沉香木闊床邊懸著鮫綃寶羅帳,帳上遍繡灑珠銀線海棠花,風起綃動,如墜云山幻海一般。榻上設(shè)著青玉抱香枕,鋪著軟紈蠶冰簟,疊著玉帶疊羅衾。殿中寶頂上懸著一顆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鋪白玉,內(nèi)嵌金珠,鑿地為蓮,朵朵成五莖蓮花的模樣,花瓣鮮活玲瓏,連花蕊也細膩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覺溫潤,竟是以藍田暖玉鑿成,直如步步生玉蓮一般,堪比當年潘玉兒步步金蓮之奢靡。如此窮工極麗,不愧是含元殿!
劉喜安排的還算妥帖,眾人落座后便有婢子端上熱茶,供諸位享用,聊天也都是事后景象了。
大家都休息片刻后,傳來了長極宮的消息。
“啟稟太真道人,王上宣旨郢王與郢王妃和離,郭閣老被貶至大理寺卿,而郢王則被罰回府面壁半年?!?p> “老身知道了,你下去吧!”
祖母打發(fā)了前來傳達遞話的人,在座的諸位都并不吃驚,因為這應該是所能判處的最輕刑法了。女子因為妒忌所判刑法都可以斬首,可言終究能善了,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大家都折騰了這么一天,都已經(jīng)疲憊。尤其是祖母年紀大了,更是經(jīng)不住這么長時間的審問。鄭貴妃先回了紫蘭殿,而你則呆在含元殿侍候祖母,不一會祖母睡了,你走出殿外,看著長身立在雪中的李瑾瑜。
“你在等我?”你很驚訝于李瑾瑜怎么沒有跟鄭貴妃一起回去,不由得問道。
李瑾瑜沒有立刻回答你,眼睛直視一直望著天空,看著一片片在風中紛飛又緩緩飄落的雪花。
“今日在長極宮……謝謝……”
你開口就是道謝,李瑾瑜仿佛知道你要說什么一般,你的“你”字還沒有說出口,就已經(jīng)聽到了李瑾瑜的回答。
“希月,對我永遠都不要說謝謝,能為你做些什么,我很高興!”
‘我很高興’這四個字瞬間擊中了你的心,想到李瑾瑜在王叔面前光明正大的表露對你的‘愛慕’,你真心的覺得敬佩他。李瑾瑜對于自己所信任的一切都會堅持到底,而你……卻連承認的勇氣的勇氣幾乎都沒有。
你們倆沒有再說話,一直在雪地里看著冬日的風景。李瑾瑜抬頭一直仰望天空,你隨著他的目光,也開始好奇天空中有些什么。
黃昏的雪總是陰沉沉美的不真切,如同你此時千絲萬縷的心境,又想海水一般洶涌,能夠淹沒這世間的一切。還有一絲藏頭露尾的裸露感,一步步的降落在這世上,落在任何一個肉眼可見的角落里。
“對不起?!?p> 李瑾瑜在安靜了很久的時候說了這么一句話。
“什么?”
“沒有經(jīng)過你的允許擅自說愛慕你的事?!?p> 你只覺得和李瑾瑜是兄妹般的好感,從未往深處想去,說道:“沒關(guān)系,你也不是有意的。事權(quán)從急,我能理解?!?p> 李瑾瑜回過頭,看著你的眼睛,那是你從未見過的認真。
“不,我是故意的?!?p> 李瑾瑜‘故意的’這三個字讓你心驚,你從未想過李瑾瑜對你的好是因為這個。自己又沒有什么好喜歡的,權(quán)當做是對你揶揄,說道:“你看你,又不正經(jīng)了!”
李瑾瑜笑笑,沒說什么。但你能明顯的看到,他眼里的光一點點的黯淡下去,你突然覺得有些不忍心,但卻無能為力。畢竟愛情里面,沒有誰愛誰就一定會得到結(jié)果,很多時候,我們都事與愿違!
“你喜歡雪嗎?”你轉(zhuǎn)移話題道。
“喜歡?!?p> 聽到李瑾瑜肯定的回答,你才放心接話道:“我也喜歡,我喜歡雪的潔白無瑕,仿佛什么污點和過去都不會在它身上留下痕跡,美的讓人迷醉。你呢?”
“我?”李瑾瑜顯然沒想到你會問他為什么喜歡雪,他說:“你喜歡雪,即使再冷我也會陪你看。好像只有這樣,我才能跟你一起——共白首?!?p> ……
一時間,你不知道該如何接話,逃跑似的躲開了。
李瑾瑜看著你這個樣子,不禁覺得好笑,心里有什么信念更加堅定了一般。
你想要的,我終究會幫你實現(xiàn),哪怕浩瀚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