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修行
雖說是太后的臨時起意,可明月不過與鄭璁瓏說了這幾句話龍泉殿就已有人來了。來者一襲暗色冬襖,原是法號為“寂感”的林芳菲。
隨行的是幾個老嬤嬤。
鄭璁瓏看了眼燭火通明的太康宮,垂目退開一步。
林芳菲上前一步扶住了明月,二人在嬤嬤們的裹挾下往龍泉殿而去。
好在明月的腿漸漸能使上勁,雙膝雖仍是沒什么知覺,硬挺著卻是能走了。林芳菲一手提燈,一手扶著明月,二人就這般走過了一面面宮墻。
四下靜默無聲,細(xì)碎的雪粒子飄了一路……
見眼前二人入龍泉殿,嬤嬤們并沒有再跟,止步在外。
林芳菲轉(zhuǎn)身扣上偏門,道:“今夜你暫與我同住吧,師傅要卯時才入宮?!?p> 這會兒不過才剛過酉時,龍泉殿后院卻已一片漆黑,仿佛沒有半點(diǎn)人氣,唯一的光源便是林芳菲手中的燈籠。
雪越下越大,四下里安靜到二人鞋子陷入雪地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好在林芳菲的住處不遠(yuǎn),二人只沿著長廊走了一半就到了。
屋內(nèi)重新燃起燭火,明月這才注意到林芳菲的床鋪有些凌亂,被褥并未疊起,似是剛剛才起。
林芳菲也注意到了這個,故多解釋了一句:“冬日里,龍泉殿眾人酉時就入睡?!?p> 因這是太后臨時的吩咐,傳話的也只說是去帶個人,所以龍泉殿這邊兒誰都不樂意再從被窩里起來,就找了個最好欺負(fù)的去太康宮。
明月心下明白,林芳菲若真有門路,當(dāng)初落選也不會分到龍泉殿來。
多數(shù)好的自然去了六尚,再不濟(jì)的分到各宮,龍泉殿帶發(fā)修行是下下之選。
不過哪怕是帶發(fā)修行,三十歲之后也能出宮找個好去處,明月這一生卻是離不得了,無論是做妃,還是做尼……
林芳菲重新拿起燈籠轉(zhuǎn)身出了門,明月則用半凍僵的手指緩緩解下裙子,隨后靠坐在床邊拉起襯褲。
果不其然,映入眼簾的是青青紫紫的膝蓋,明月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拿著湯婆子重新回來的林芳菲嘆了口氣,將湯婆子里的熱水倒進(jìn)臉盆,絞了熱帕子遞給明月:“好在茶水房還有些熱水,是我要的湯婆子,與你無干?!?p> 明月接過帕子,沉默著將它貼在右膝上。
林芳菲又道:“你大概不知道你現(xiàn)在有多狼狽吧?這些水省著點(diǎn)用,龍泉殿可沒有多的、替你凈面的水?!?p> 說罷,林芳菲和衣躺上床,將被子的一角蓋在身上,道:“這里卯時之前就要起,你若真睡不著也別擾我睡?!?p> 這是林芳菲故意留下的空閑,她沒有追問明月。
屋內(nèi)燭光暗淡,唯有那半盆熱水才叫明月感知她似乎還是活著的。
抱膝呆坐,明月借著慢慢涼透的水洗了臉。洗凈鉛華,素面朝天,只打了一束麻花辮的她竟有幾分少女時的模樣,那時的她性情開朗,敢與二兄上樹下河,敢與璇璣阿姐著男裝,趴在墻頭偷看長兄練劍……
明月心想,她似乎已經(jīng)很久沒有想起璇璣阿姐了……
明明不久之前“田璇璣”三字占據(jù)了她很大一部分人生。
卯時臨近。
不知是否是冥冥中的天意,林芳菲口中的“師傅”不是別人,正是中都城外通靜庵的師太們,田璇璣雖幼時記在佛前,卻因佛寺沒有女眷,她幼時都是在通靜庵長大的。
龍泉殿每逢雙皆有通靜庵的師太入宮誦經(jīng),這的確是很叫人驚奇的,大梁后宮不僅有龍泉殿的存在,還有師太誦經(jīng)的習(xí)俗。
姜太后好似完全忘了明月這號人,直到午間也沒見有什么新的旨意來,故師太們不曾替明月剃發(fā),只叫她帶發(fā)修行,每逢雙交經(jīng)書一卷即可。
這是極其輕松的活計(jì)了,除卻不如往日那般有使女伺候。
不過也沒什么要他人伺候的,發(fā)髻不用梳,衣物也不用親自洗,只有眾人的目光叫明月有些難堪。
姜太后雖沒下封口令,眾人卻也不會在這事上好奇,免得犯了什么忌諱。
只需曉得玉牒除名,往后再無婕妤明氏,唯有修士明氏。
慢慢地,明月過起了深居簡出的日子,除了與林芳菲能說上幾句話,剩下的時光皆在抄寫經(jīng)書,或是跪在觀音前禱告。
明月偶然間從師太們口中得知,田璇璣生前竟也創(chuàng)作過經(jīng)書,名為《道德經(jīng)》。
借來抄寫之時,明月發(fā)現(xiàn)上頭有田璇璣留下的印記,“a、d、k、p……”諸如此類,通靜庵無人知曉其含義,但明月知道,她曾用這符號寫過閨中密信。
這是田璇璣生前所作,給幼兒啟蒙之用,如a讀為“啊”,只是后來不知為何沒有推廣出去,反倒是隨著田璇璣長眠于地下。
明月一邊回憶昔時情景,一邊抄寫經(jīng)書,因沒有太醫(yī)診治,明月的膝蓋落下了陰天疼痛的毛病,下雪時更是難過。
又是一日大雪紛飛,龍泉殿前殿冷如冰窖,眾人都不愛來此,唯有明月叩首觀音前。
那一日,明月身后傳來一陣步履之聲。
是皇后姜妺,她神情一如既往地淡漠,儀態(tài)端莊。
姜妺取了三支香焚上,親自供于殿上,似是不經(jīng)意開口:
“陛下叫青亦留守其華殿,大抵那處再不會進(jìn)新人了?!?p> 明月有些后知后覺,是啊,后宮之中迎來送往,總是有新人來舊人去的。
天子李恕會隔多久忘記她呢?明月想,他們二人肯定不是相愛之情,反倒有些像知己,同守好幾個回憶的知己。
“白露叫和婕妤要去了,三十之后送她出宮。”姜妺語調(diào)平緩:“還有,賀美人有喜了?!?p> 皇室一脈一向子嗣不豐,自打方初夏小產(chǎn)之后整個后宮竟再沒有一人有孕。
明月沉默地聽著,沒有將頭抬起,眼中淚水卻已順著臉頰滑落蒲團(tuán)中。
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還能再怎么好呢?
姜妺來去匆匆,沒給明月的日造成任何影響。
只有師太們知道,逢雙的經(jīng)書忽有一日變成了《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
團(tuán)戰(zhàn)5號位
太后忘記明月不是bug!是故意忘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