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得救
雪漸停，化了的雪水滴滴答答從檐上滴落，姍姍來遲的太陽也終于落下最后一抹余暉，緩緩西沉。
明月已在太康宮前殿的廊上跪了一天。從清晨，至夜晚。
太康宮一向少有妃嬪來，而今日劉德妃和大皇子卻在偏殿呆了整整一下午，許是看在長孫的面上，姜太后并沒有讓德妃退避。
明月心里明白，子魚這是想救她。可姜太后又怎會輕而易舉放過不在她規(guī)矩里的后妃呢，誠如昔日的胡雪薇、謝善。
明月垂著頭，散落的鬢發(fā)掩蓋在左臉之上，火辣辣的疼讓明月一天都不敢放松精神。等到此刻，她才有空想及家人。雙親是否會被牽連？長兄是否會和姬將軍一樣回來？還有那剛出生的小侄子……
自私嗎？不，她才十八，又能做得有多好呢？
明月其實和她的父親一樣，都有著執(zhí)拗的脾氣。
華燈初上，太康宮亮如白晝，姜太后身披逶迤斗篷步步行來。細碎的雪又飄落了。
劉德妃聽到聲響，急忙抱著大皇子快步走到偏殿門前，卻被姜太后一個眼神嚇退一步，只敢遠遠看著明月。
姜太后的確是喜歡步搖的，常佩此物，偏偏行動之間全無半點聲響，儀態(tài)端莊。怪不得當(dāng)年不喜胡雪薇。她在明月身旁止步片刻，隨即入殿。
不過須臾，里頭就有人出來，叫了幾個上了點年紀的黃門近前吩咐：“主子的意思是，既然口舌招搖，又有弒君之嫌，便叫她再開不得口。”
一直聽著聲響的劉德妃一愣，姜太后的意思竟然是拔舌！世間人都曉得有咬舌自盡一說，不僅生前死得折磨，死后也無法向閻王伸冤。
大梁多信鬼神之說，這也是當(dāng)年胡雪薇能有一番造化的原因。如今明月不僅背負弒君的罪名，死后姜太后也想讓她不得超生！
劉德妃緊咬著下唇，細細思量法子，終究頹然。她不過是宮女上位，趕鴨子上架般的成了大皇子的養(yǎng)母，她，救不了明月……
眼看著幾個黃門強扯著明月起身，外頭忽然來了一個人。
是任賢妃！
“妾！任氏！請見！”
任嬰的聲音極響，因此是一字一頓喊出的。
可太康宮主殿內(nèi)沒有動靜。
“陛下已醒！妾任氏請見！”任嬰跪于庭中。
錦袍珠翠的姜太后終于再度出現(xiàn)在了眾人之前。
任嬰心下微嘲，作為生母的姜太后在李恕回宮救治之后，竟從未出現(xiàn)過，反倒是接見了前朝大臣商議立太子之事。
整個明德宮只有她與出了龍泉殿的皇后在。
“陛下請?zhí)箴堖^明氏?！?p> 見姜太后無動于衷，任嬰又道：“若您不饒，陛下言，他當(dāng)再跑一次宮闈，親來太康?！?p> 李恕竟然在威脅太后！被黃門架著的明月聽到這里，心中不知是感動還是悲傷，憋了一天的淚竟就這么落了下來。
縱使剛才得知要被處死她也未落一滴淚。
天子李恕，果然是值得眾人擁戴的，他一定會是仁君！雖那夜她提出要為穆良妃作誄，天子沒有回應(yīng)，但此時此刻明月知道，李恕的確是有情的。
她終于確認她今天所做的沒錯。
姜太后不知在想什么，眾人靜默無聲，等待她的審判。唯有明月的淚水落在了地上，化了腳下幾點雪花。
“明氏入龍泉殿帶發(fā)修行，日抄佛經(jīng)，玉牒除名?！?p> 終于聽到姜太后發(fā)話，眾人不知為何松了口氣。
“任氏為昭儀，歸權(quán)皇后?！?p> 任嬰順勢謝恩。
姜太后轉(zhuǎn)回殿內(nèi)，明月就這么被丟在了雪中，因跪的時間過長，怎么都爬不起來，還是任嬰扶了她一把。
“賢妃娘娘……”明月不知如何開口。她救了自己，卻又被此事連累。
“是我自愿救你的，賢妃還是昭儀對我而言并無區(qū)別?！比螊敕鲋髟?，神情復(fù)雜，她當(dāng)初就覺得明月和方初夏不該入宮，因此故意沒讓她們?nèi)肴住?p> 可惜世事無常，她們還是和自己一樣入了宮，天高海闊之所是再也見不到了。思及此處，任嬰忽然眼眶一熱，對明月道：“他是傻子……你也是……”
不及明月再度開口，任嬰已轉(zhuǎn)身離去。
劉德妃這才上前對明月道：“你……怎么會？”
明月強打笑顏：“我好像有點明白良妃娘娘了?！?p> 明月和當(dāng)初的肖婉兒一樣，開始怕死了，怕見不到天子君臨天下的那一天。
劉德妃還欲開口，卻叫一個老嬤嬤叫住了，道是老娘娘要見大皇子，讓德妃娘娘趕緊進殿。
這是怕子魚與明月有過多的接觸。
劉德妃說白了不過是姜太后的傀儡，大皇子需要養(yǎng)母，可又不能脫離掌控，沒有根基的子魚再好不過。
明月輕握了子魚的手，隨后一瘸一拐往太康宮外走去。
子魚靜立雪地之中，緩緩轉(zhuǎn)身入殿。
明月雖為庶出，可母親寬和，兄長疼愛，自然從不曾受過苦，如今膝上血液不暢，行動猶如針刺斧鑿，硬是咬牙撐了下來。
剛扶著宮墻轉(zhuǎn)出太康宮，明月就見兩人提著宮燈在前。
是鄭璁瓏與她的使女，是啊，她一向是什么都不怕的。
鄭璁瓏上前一步，看著神情憔悴的明月，只是強笑：“不就是侍疾，你怎么弄成這樣了？”又道：“初夏也想來的，只是她一出門就冷得直打擺，現(xiàn)下茯苓和令顏在陪著?！?p> 見明月不應(yīng)聲，鄭璁瓏自顧自續(xù)道：“你不必擔(dān)心青亦，她終究是忠烈之后，自有去處，白露那兒……我明日去求求皇后娘娘……”
鄭璁瓏這般細心。
有今日一遭，明月不免多想了些，或鄭璁瓏往日的不守規(guī)矩都是裝的，為的只是叫姜太后一眼看出她的弱點。
“太后，讓姬將軍回中都述職……”明月低聲道：“隔了一個白天，加急，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往奉行關(guān)去了?！?p> 聽到這話，鄭璁瓏一怔，隨即臉色一片慘白，述職？說白了不過是卸磨殺驢！姬氏一族都如此，她們鄭氏的榮耀又能延續(xù)多久呢？
怪不得今日天子失儀。
怪不得明月不勸。
她剛才話里的“忠烈之后”如同一個笑話。
“我知道了，替奉行關(guān)萬萬將士多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