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親兒子,常懷寧他娘也沒打多久,不過打著打著卻捂面哭起來,
“人說我春三娘蠢,好好的大家閨秀,偏偏嫁個大字不識的莽漢。嗚嗚……
我可不在意莽漢不莽漢,你爹雖沒學(xué)識,但世間的道理道義,沒人比他懂,比他做得好。這夫家的底子淺了,被人說了我不認(rèn),可你是我春三娘的兒子,要學(xué)著沒規(guī)矩,戳的是我的脊梁骨!”
常懷寧是個孝順的,急的抓耳撓腮,哄了半天沒用,反而他一說帶了小客人,他娘哭聲驟然一收,將他狠狠再抽了幾下,“怎就不早說?如此失禮,可叫人胡亂傳開去?!?p> “不會,不會?!?p> 他娘緊忙擦干淚離開了,囑咐他趕緊收拾去用早膳。
驚心動魄了一早上,待洗漱過后去正廳用膳時,我才見著常懷寧的娘。我本想悄悄離開,他說這樣很失禮,以后再相約就難了。
這基本的禮儀禮貌都不懂,肯定不算正經(jīng)人家,哪個家長愿意孩子結(jié)交?
常懷寧的娘個頭不高,小巧玲瓏的,長得著實溫婉秀美,柳眉杏眼,薄唇粉腮,一股濃濃的知識分子氣質(zhì)。
我進(jìn)門時喚了聲伯母,她面上也客氣,可能與他兒子吃了酒,她仍是不大高興的。吃完飯后,她坐在廳正主位上,端著茶杯問我,“你出身在邊地,但洪老夫子在那辦學(xué)數(shù)年,應(yīng)受到些熏染。你是幾歲入的塾堂?可會些什么?”
我雙膝并攏,挺直腰背與她斜對面坐著,答道:“沒入過塾堂,家中長輩隨意教了些,但我貪玩,所以只識得些字?!?p> 也許頭一回聽到別人將無知說的這么理所當(dāng)然,她有些怔愕,回神后朝常懷寧狠狠瞪了一眼。
常懷寧覺得很無奈,解釋道:“娘,夏穎他有才能,不然洪老夫子不會特意要他入學(xué)鴻蒙,還親自將他交給韓夫子安排?!?p> 他娘愣了愣,皺眉不悅道:“那他說不知是為何?謙虛?嘿,還是無禮?”
我收回剛才對她的初印象,脾氣可一點不溫婉。
“娘~!您說什么呢?怎能如此無禮對待您兒子的客人?”常懷寧出聲打圓場,
他娘這才收了態(tài)度,嘆口氣,“行吧,反正我是管不住你了,等明兒你爹回府,再好好商討商討教育你的德性。”
說完,她便起身攜著身邊婆子的手離開飯廳。
常懷寧深感對不住我,但仍解釋他娘并不是瞧不上我,而是從前自己調(diào)皮結(jié)識許多打架斗毆、游手好閑的混混,有些慣性的認(rèn)為。
其實我無所謂的,別人怎么看我,怎么認(rèn)為我,我壓根不在乎。
被他娘奚落一頓,我本該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常懷寧這瓜娃子非得拉我去他練武房里看稀奇物件。
二人在游廊里走著走著,碰上前來問候他的表姐,早上他叫的凄慘,他表姐以為他被他娘打壞了,問過無事后,她才松了口氣,勸誡他莫再為自己去跟別人打架,惹來禍端。
初初見了他表姐,我驚艷了好一會都沒閉上嘴。
表姐長得很漂亮,與常懷寧的娘有四、五分相似,但更美些,臉是削尖的美人瓜子臉,膚色白皙如脂,吹彈可破,毫不夸張的說絕色也不為過。
可眼神沒有他娘的亮,透著一股子“林妹妹”的哀怨。
“你……表姐不是吊脖子死了?”我聽了他們好半天的對話,話沒經(jīng)大腦就突然出聲問道,
不僅是常懷寧,連他表姐愕的白了臉,也才瞧清他身邊有我這個“陌生男子”。
不,未成年的“男孩子”。
“夏弟,你……我何時說了表姐……”
我反應(yīng)自己說的太直白,但話題已經(jīng)挑起來,再欲蓋彌彰的遮掩,難免生誤會隔閡,所以我說道:“上次聽秦淮說起,你姨母和表姐不堪受世人辱罵,雙雙吊死在家中。我當(dāng)時還氣憤不已,要是你早些認(rèn)識我,我便不是只公然揍那禽獸一頓。對付禽獸得用對待禽獸的法子,沒得將自己拖進(jìn)坑。”
“夏小公子,見您是少爺?shù)目?,老奴才沒用棍杖攆你出去。你當(dāng)著我家姑娘的面口沒遮攔的將事抖露的說,這樣說的人沒臉,是叫人難堪難受嗎?”
表姐身邊穿藍(lán)衣的婆子沉臉怒道,
“我……”我一時沒在意這年代女孩子臉皮薄,想了想才道:“對不起,我是真的替你們不值。方才聽話頭,曉得你沒死,心里高興著呢!這世道,女人雖然被束縛的多,但我覺得束縛自己的,都是女人自己。誰人背后不說人,誰人不被說?幾句閑言當(dāng)放屁似的,自個兒吃自個兒的飯,又不討要別人的,干嘛不活的開心些?想不開自殺,那是便宜了禽獸?!?p> 表姐的臉紅了,先是羞,后來怔怔的張嘴抬頭看著我,也不曉得是什么情緒,聽沒聽進(jìn)去。
“夏穎,別說了!”
見常懷寧生氣了,我嘿嘿一笑,拉起他手臂,“走、走、走,看你的寶貝去。別生氣,我是感慨解釋一下,因為怕你以為我故意埋汰,以后不請我吃飯了。你表姐這么好,豈能讓流言憋屈一世?想開了,人也就開朗了,好事也會慢慢來了。”
我邊說邊朝旁邊的表姐投以抱歉的一笑,然后拉著常懷寧離開,因為表姐身邊的婆子已經(jīng)叉腰要罵人了。
三觀不同,她們曲解了我的意思。
“你哪里來的歪理?口沒遮攔的,怎么什么都說?馨姐姐過了近一年才恢復(fù)些神采,要被你說得心情差了,小心我同你沒完!”
“是,是,是,我錯了?!蔽覈@氣搖頭的道了句歉,然后又小聲咕噥道:“要是心情差了,證明你馨姐姐心結(jié)一直壓抑著,根本沒解開,怪我做什么?”
“夏穎!”常懷寧大聲咆哮,
我掩著耳朵跑開,“叫什么叫?魂都被叫沒了!”
“我打死你!”
“來呀,來呀,打不著,哈哈……”
常懷寧惱羞成怒的追著我打,他家院大,我像猴子似的圍著柱梁一個一個轉(zhuǎn)圈,他壓根就追不上。
直到我喘不上氣,干脆躲在一個拐角等他。然后他沖過來時,我一伸腳,他來不及反應(yīng),四腳朝地的摔了個大馬趴,啃了一嘴的泥灰。
“哈哈……”
“喲,少爺摔了,快,快來人!”表姐身邊的婆子叫喚起來,提著裙角過來扶常懷寧,邊扶還邊斥責(zé)我,“你這孩子,怎這般莽撞?摔出個好歹來,看你和你家長輩如何交待!”
我吐了吐舌頭,大男人這么摔一下,又不會掉塊肉,緊張什么?
“噗……”
旁邊傳來一聲忍俊不禁的輕笑,是表姐發(fā)出來的,一雙杏眼盯著常懷寧的大花臉,笑得彎成了一對月牙兒。
剛起了身還要罵我的常懷寧,同那婆子一樣,望著表姐笑得花枝亂顫的面容,全都驚呆了。
“馨姐姐,你笑了?”
漂亮的表姐一怔,笑容僵在臉上,浮上一抹羞色。
常懷寧下巴半張臉糊了一圈灰褐色的泥灰,像逗趣的小丑似的。
我也越看越想笑,一手捂著肚子,一只手指著他的臉大笑起來,“常懷寧,你現(xiàn)在就是戲臺上的白臉侏儒小丑,哈哈……要不你演一個?”
表姐再度忍不住笑起來,臉蛋兒紅紅的,像花壇里開得正艷的月季,嬌媚動人。
正是因為表姐這開懷的一笑,先前鬧的不愉快,一掃而光。幾人在院里打趣了好一會,常懷寧才帶我去他的練武房。
大概他表姐已經(jīng)很久沒笑,下人們?nèi)シA告了他娘。早飯之時還覺得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他娘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硬留我吃了午飯才讓常懷寧送我回學(xué)院。
“孩子,鴻蒙學(xué)院里出不了幾根廢材,得了機會就努力學(xué),根基淺了也不要緊,有學(xué)問有才就不怕沒人賞識。”
車馬已經(jīng)到了大門口,常懷寧他娘是長輩,可堅持要送我上車。午飯后的茶點上,她已經(jīng)說了不少,怕我年紀(jì)小不知事走歪路,臨了還囑咐幾句。
“伯母早上有些對不住,話說的難聽了。你也別介意,懷寧這孩子為了他馨姐姐的事,到處認(rèn)了不少狐朋狗友去惹禍。所以這次,我與他父親看顧的緊些?!?p> 我有些詫異,她是從二品有誥命的將軍夫人,委實不需要同我一個平民小輩道歉。
“伯母,您折煞小輩了。人淺不識底,有些偏見什么的,是屬正常。其實……我這個人就是根廢材。不過呢,違背道義的做人底線還是拿捏的準(zhǔn)。伯母也別太高抬我,您這樣客氣隆重,我都不好意思了?!?p> 常伯母一頓,隨即又笑起來,故意虎著臉與旁邊的婆子們道:“你們瞧瞧這孩子,我開始以為是假謙虛、胡鬧的性子,原來是個拗性、不拘一格的。”
“是呢,有時人太過束縛自己,反倒失了天真浪漫。他這樣的,確實能添趣不少。奴婢都很久沒見夫人和表姑娘笑的這樣開心了。”一婆子笑應(yīng)道,
我被夸的不好意思,忙忙告辭后,跨上馬車。
“夏小子,下次再有閑空,記得常來玩?!?p> 馬車已經(jīng)駛動,常伯母還在門口喊了一句。我想了想,還是撩開車簾,禮貌的朝她揮揮手。
“我娘很喜歡你呢!”
坐對面的常懷寧興奮的道,
“嘿嘿”
我干笑兩聲,不跟他討論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