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今日因果
詩云：
“遺恨春江怒未消，芳魂孤艷任風飄。
二八妙齡生前事，妝容靚質(zhì)惹端苗。
極品姿色梅尚香，徒有堅貞竹節(jié)交。
多半陬暗難留處，不堪榮辱折纖腰?！?p> 丑初將至，湖面忽然陰暗下來，周遭一下子有了些許陰影。天上圓月悄悄躲進云里，暫時透不出光，但天幕卻還是很蒼白。鐘稷郴的尸體仍在門口，眾衙役趕赴現(xiàn)場勘查。仵作西葫蘆驗完尸身，起身匯報：“大人，死者傷口的切面左高右低，兇器應是刀具一類。能一擊斬斷頸骨，可見兇手力大，會武功的可能極大?！?p> 岳書華早已嚇傻了，在旁邊喋喋不休道：“惡鬼殺人，是惡鬼殺人……是惡鬼殺人吶！”張小騫喝道：“胡說八道！你自己看，是否跟這一個模樣？”隨手掏出那一軸謝大師的手繪大作。岳書華閱畢，吃驚道：“對對對，就是這個惡鬼！就是這個惡鬼！”
張小騫皺眉道：“什么惡鬼，你看清了沒有？這是一個鬼面具！”岳書華頓時像傻子般自言自語道：“鬼面具？鬼面具？是鬼面具？”狄仁杰當即恍然道：“又是他。原來他還沒死。看來鐘稷郴也跟梅尚香一案有關(guān)……”
陸平插話道：“大人，你是說這案子又是那個鬼面人做下的？”狄仁杰默默點頭，旋即問道：“岳公子，你仔細回顧一下當時你與鐘稷郴乘船過來，切勿遺漏一些細節(jié)?！?p> 那岳書華一時清醒，一時糊涂，聽了狄仁杰這話，瞬間來了精神，當即領狄仁杰、公孫羽、陸平去還原現(xiàn)場，徑從對岸上船，再折返春滿水榭。公孫羽勘查道：“少爺，這個湖心島嶼四面環(huán)水，與對岸往來用的船只，兇手是先假扮鐘伯將人送來這里春滿水榭，然后趁機痛下殺手……”狄仁杰卻搖頭道：“不對，據(jù)岳公子所言，兇手沒有當場動手，他為何要拖延時間？這里顯然存在極大的漏洞?！?p> 那岳書華沉吟道：“啊，對了對了，那個鐘伯好似受了風寒，從我們上船便咳個不停。還有還有，他應該不怎么會劃船，顯然是個生手……”狄仁杰很驚訝：“鐘伯一直在咳嗽？還不大會劃船？難道當時他身上有傷？”公孫羽立馬接口道：“少爺，鬼面人確實受了傷，他昨晚剛剛中過箭……”狄仁杰默默頷首道：“這條線索極為重要！”
岳書華探問道：“大人，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狄仁杰答道：“眼下我們基本確定了一件事?！痹罆A道：“請問是何事？”狄仁杰笑笑道：“這事與你有關(guān)?！痹罆A不由狐疑道：“與我有關(guān)？”
狄仁杰施禮道：“岳公子，你且稍待片刻?！鞭D(zhuǎn)向鐘靐說話：“鐘老爺，這位岳公子親眼目睹令郎遇害，又是唯一跟兇手接觸過的人，我要帶他回縣衙錄個口供，你老沒異議罷？”
那鐘靐有喪子之痛，當機立斷道：“大人，只要你能抓住殺人兇手，我鐘府上下情愿全力配合！”狄仁杰點頭道：“有你老這一句話，小可便放心了。令郎的尸體我也要一并帶回縣衙，你看是否能忍痛割愛？”鐘夫人一直哭哭啼啼，這時果斷拒絕：“這不行，我兒剛剛過世，我這個當娘的又怎能離他而去……嗚嗚嗚……我的兒啊……”
一時間，鐘靐左右為難，苦苦哀求道：“大人，你看能否通融通融，與我夫妻二人行個方便？拙荊著實對犬子難以割舍啊?！钡胰式車@道：“好罷好罷，還請你們二位節(jié)哀……”遂而請岳書華上馬。眾衙役將其護送了回去。
一行人由狄仁杰帶領，穿過縣衙后街弄堂，那便是陳留縣牢獄。岳書華抬頭望見對面站著兩個守門獄卒，門頭還刻著一只兇怪狴犴，張牙舞爪威風凜凜，教人望而生怖。狄仁杰親自扶岳公子下馬，并擺出請君入甕的姿態(tài)。岳書華表示不解道：“大人，你弄錯了罷？這里可是關(guān)押罪犯的大牢……”狄仁杰笑道：“沒錯呀，這正是縣衙的牢房?！?p> 岳書華陪笑道：“大人，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本人并未犯法?！钡胰式苤簧硗锶ィ溃骸胺笡]犯法，進去便知一二了……帶進來！”陸七、張小騫一左一右挾持道：“請罷，岳公子?！蹦窃罆A情不得已只能就范，跟隨狄仁杰進了陰森幽暗的刑房之中。那里面擺滿各類刑具，老虎凳、大小鐵鉗、剔骨尖刀、割鼻匕首、木拶、水缸、釘板等應有盡有，全是逼供審訊之用。
兩個差役一進門便將岳公子綁了起來：“你給我老實點！”岳書華不由驚惶道：“你、你們要做什么？我、我、我沒犯法呀……”那公孫羽冷笑一聲，二話不說隨手拿起燒透的烙鐵，湊近岳書華的面頰，忽然吹了一口氣，頓時熱氣騰騰，直嚇得這個年輕公子尖聲慘叫：“饒命啊饒命！我冤枉！我冤枉啊……”
狄仁杰上前質(zhì)問道：“你有何冤情需要上訴？”岳書華哭訴道：“大、大人，定是你弄錯了，在下無罪啊！”狄仁杰冷冷道：“如若你有罪呢？”岳書華道：“大人，在下沒殺人，在下無罪??！”狄仁杰道：“好哇，你還嘴硬。本官且問你，梅尚香之死可與你有關(guān)？你若不想受皮肉之苦，那便速速招來！”
岳書華抽抽噎噎道：“梅、梅什么來著，她、她又是誰，我、我不認識啊……”狄仁杰道：“那我給你提個醒……美仙院的歌姬，還有曹府曹燁霖！”岳書華這才想起來，旋即又糊涂了：“大人，你說的是她？她、她不是死了么？怎、怎么會……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狄仁杰趁熱打鐵，大聲恫嚇：“她是如何死的，你如實招來！若有半句虛言，本官定不輕饒了你！”岳書華喃喃道：“大、大人，這事不都結(jié)案了么？你怎么又提起來？”狄仁杰隨口說道：“是你們動手殺的罷？”岳書華慌忙否認：“不不不，我們沒殺她，是她自己跳了下去……”狄仁杰追問道：“那她為何跳江自盡？”岳書華一時躊躇：“這、這個、這……”
狄仁杰喝道：“不想吃烙鐵，那便快招！”岳書華見狄仁杰來勢洶洶，以為對方全然知曉內(nèi)幕，便硬著頭皮招供：“是、是我們五個人強奸了她……”狄仁杰發(fā)著冷笑：“依本官看來，定是你們動手推她下水的，恐怕想要以此來個毀尸滅跡，再來一個你我都不知啊！”
岳書華惴惴道：“不不不，大人，在下絕不敢有半句虛言，委實是她自己跳江自盡的……當時我們在曹府輪奸了她，想將她綁架到高府關(guān)押起來。沒成想半路出了岔子，被她逃下車，我們原想抓她回去，可她、她……”話還未完，眾衙役紛紛暴怒道：“畜生！畜生?。∧銈冞@些個狗娘養(yǎng)的衣冠禽獸！你他娘的還是人么？有娘生沒娘教的狗東西，瞧我不打死你！”若非有人強行阻攔，這岳公子估計真就挨了打。
狄仁杰極力制止道：“住手，諸位莫要忘了身份！”公孫羽恨聲道：“難怪兇手一直拿你們下手，敢情是你們幾個做出了這等傷天害理的惡事。你還有什么話要交代，趁早都交代了罷！”岳書華道：“大人，人真的不是我殺的，是她自己跳江的呀！”
公孫羽啐了一口：“你小子還敢狡辯。少爺，現(xiàn)在怎么辦？”狄仁杰揮揮手，說道：“先讓他簽字畫押，再將人犯岳書華關(guān)起來，待明日查明兇手的身份，再交給縣令一并處置?！惫珜O羽應下，便與陸平、張小騫脅迫岳公子過完手續(xù)，后將其送進大牢。
公孫羽道：“少爺，接下來咱們還去命案現(xiàn)場么？”狄仁杰搖頭道：“不去了，明日再去罷。今晚兇手可能還會再來，我要你如此如此……”旋即附在阿羽耳邊吩咐了幾句話。那公孫羽欣然答應：“得嘞！少爺，我馬上去辦！”便獨自去了。
爾后，狄仁杰又下令教陸平、張小騫二人留下細心看護好那個岳書華。他便自出了牢門，在路上回想岳書華的那些供詞，恍惚間回到當日的案發(fā)地，還原了梅尚香的案發(fā)經(jīng)過：
那一晚，街頭忽然駛出一輛金色馬車。馬車極盡奢華，?？繕蜻?。曹燁霖從車上竄下來，嚷嚷道：“憋不住啦，這大晚上他娘的凍死個人！”站在江邊澆了一泡尿。正欲轉(zhuǎn)身，那馬車里陡然傳來一陣躁動，只聽有人叫道：“哎喲，她要逃！”另一人罵道：“娘的，小母狗……啊喲！”
當即從車上跳下一個披頭散發(fā)、衣衫不整的姑娘，發(fā)狠似的逃跑，一拐一拐好像扭傷了腳。那曹燁霖剛剛小解完，大驚道：“直娘賊，你們這群飯桶！”疾步追趕過去。
車上四個年輕公子即刻沖出來，分頭追捕。那鐘稷郴截在前頭，獰笑道：“你娘的，你個小母狗，本少爺看你往哪逃！”孫善汝、高濮一左一右搶在路側(cè)窮追不舍。孫善汝笑道：“嘿嘿，今晚小爺我還沒玩夠，我定要好好玩了你！”那高濮摩拳擦掌：“鐘兄，這周圍你瞅著點，可別再讓她逃了！”鐘稷郴破口大罵：“你奶奶個熊！混蛋玩意兒連個女人都看不住，你他娘的真是個人才！”
那姑娘見人都來追她，情急之下發(fā)一陣瘋狂呼喊：“救命！救命！”
然而這時已近夜半，江畔邊上又黑燈瞎火，哪里還能見半個路人？這當口任她如何呼救，只是這春江畔人寂寂、夜沉沉，哪個敢來？眼看那些個如狼似虎的公子一身酒氣，正瞪著獸眼慢慢靠攏過去，一意要擒住她恣意凌辱。
那曹燁霖張開雙手來，正在步步逼近：“本少爺看你往哪逃！”左邊孫善汝不斷獰笑：“抓住了你，今晚小爺我定要干夠了你！”右邊那高濮更是**畢露：“對，這個婊子就是欠干！”岳書華站在不遠處喝道：“臭婊子，你他娘的還不乖乖滾回來！”
那姑娘情知今夜之事難了，遂咬了咬銀牙：“你、你們這一群畜生！”便將心一橫，扭身直往江中一跳。
所有人都沒提防這一著，他們見了，頓時就亂了：“鐘兄，小母狗跳江了，怎么辦？”孫善汝催促道：“咱們快走罷！”有人擔心：“可她……”
曹燁霖冷聲道：“你們幾個若要下去伴著她，趁現(xiàn)在自個兒下去便好！”高濮啐了一口：“呸，晦氣！真他娘的晦氣！”其中岳書華最為膽小，心悸道：“她淹死了會不會……”孫善汝怒道：“你管她！又不是咱們推她下去！”
余人紛紛贊同：“對對對！大伙兒都親眼瞧著，是她自個兒跳下去，可不關(guān)咱們的事?！辈軣盍亓R罵咧咧：“走走走，真他娘的晦氣！玩?zhèn)€貞潔烈女，還能玩出這么一檔事來！”眾人避之不及，各自上了馬車匆匆離開……
目下所有案情基本都已明了，是曹燁霖、高濮、孫善汝、鐘稷郴、岳書華五個年輕公子一手造成歌姬梅尚香之死，于是那個神秘對象鬼面人展開瘋狂復仇。如今曹燁霖死了，高濮死了，孫善汝跟著死了，鐘稷郴也死了，最后唯有岳書華一人幸免。今夜若非鬼面人傷得重，恐怕連岳書華的性命也懸了。得虧昨晚陸平一箭射傷鬼面人，可見其傷勢真的不輕。
狄仁杰匆匆趕回縣衙東廂去見慕容雪，此女武功與阿羽不分伯仲。前晚與兇手打過照面，那鬼面人功夫也不弱。如若將慕容雪與阿羽聯(lián)手，或可將其擒獲。那慕容雪暗惱狄仁杰因事才來見面，頓時不喜道：“我為何要累次幫你？”狄仁杰訕訕道：“好啦，我知你心中怨我不常來看你，我這不是最近公務繁忙嘛?！?p> 慕容雪嘴硬道：“你就會找借口！”旋即便妥協(xié)了，并提出要求：“你要我?guī)湍阋渤?，你得給我買一支跟芊芊一樣的玉簪子。”狄仁杰滿口答應道：“好好好，等這次結(jié)案以后，我一定給你買，給你多買幾支，你看可好？”慕容雪道：“這才差不多?！?p> 狄仁杰又說道：“還有啊，此次這個鬼面人極難對付，你可不許逞強，安全第一。能不能抓到人，也沒那么重要。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慕容雪卻不以為然道：“你可真啰嗦，什么時候這般膽小了？不就是一個殺人犯么，能有多厲害？”
狄仁杰皺眉道：“你又來了不是？對，你的功夫是厲害，可強中自有強中手，你不能驕傲自滿不是？再說了，你每次動手，我都要捏一把汗，這活兒真不適合你這樣的女孩子干的。”慕容雪揶揄道：“嘮嘮叨叨，你現(xiàn)在還能臨時抱佛腳么？”狄仁杰道：“謹記君命，下次我再尋些武林高手來。”
慕容雪見說，心軟道：“好啦，我真的不會有事的?！钡胰式苤荒苣c頭，當下便跟慕容雪說明這個計劃。慕容雪聽完，不禁白了心上人一眼，撇撇嘴：“狄判佐狄仁杰，你可真損！”狄仁杰道：“我這不是沒法子嘛，你大人有大量，且耐心忍一忍。事后我會重重酬謝，你看……”慕容雪淡淡道：“既然答應你，姑娘我自然不會食言?！钡胰式艿溃骸澳悄阕约憾嗉有⌒模踩谝唬踩谝话?！”慕容雪不耐煩道：“知道啦！知道啦！”說罷，便取劍掩門去了。
狄仁杰目送慕容雪離開，這時雖有睡意，可他心神不寧，便在院中踱來踱去。地上擺著幾件與命案相關(guān)的物什，一把殺死曹燁霖的利劍，以及在高譜命案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屬于梅尚香的玉佩，旁邊還有一條走來走去的狼犬。這只家畜突然吠叫起來，拼命的搖動著尾巴。
狄仁杰抬頭一看，原來是二班衙役，二班頭趙嶺，身后跟著陸七、趙四、林以範、林有榮、牛文昌等人。狄仁杰笑道：“你們不是都換班了么，怎么不準備回家么？”陸七道：“大人，這個案子未結(jié)，咱們這些弟兄趕過來，想看看大人還有沒有需要幫忙的?！?p> 狄仁杰笑道：“暫時不用了，你們都很辛苦，也該好好歇歇了?！币婈懫?、趙四等人身上還帶著傷，狄仁杰不忍心這些下屬吃苦，遂而揮了揮手。眾衙役行禮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