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42年春。
上巳節(jié)之前，秦彌來了。他來納征，送彩禮訂婚。至于何時正式大婚，長輩們一致認為我還未及笈，不急在當下，先訂婚，請期稍后再議。
秦彌自己鑄了一套四個帶蓋子的簋，內(nèi)鑄長長的銘文，取名《長思》《相知》《繾綣》《同歸》，四只簋里裝滿了各式寶物。長思要與我的《所思》對上，還說讓我以后再做三首曲子和其他三只相和。另外還有他自己打到的鹿角，成雙成對，以及必備的五匹帛，三黑兩紅。秦人崇尚黑色，所以秦彌很少穿黑色，澹泊明志，以表明自己沒有奪嫡之心。
很快，上巳節(jié)在梨花盛開中到來了。
往年上巳節(jié)我只是遠遠地看看，并沒太多關(guān)注。今年，連我都訂婚了，就剩下三姐。這日三姐來找我：“萱兒，今年上巳節(jié)和我一起玩曲水流觴吧，人太少不好玩兒?！?p> “曲水流觴？”我感覺我忽然來了興趣，連忙問。
“對啊。和去年一樣，還是在我們的沁湖上，渭水我們就不去了。去年仲春，郭家的女公子從渭水邊回來說人太多太雜，不雅?！?p> “好??！好??！”我覺得我可能真得長大了，竟然對上巳節(jié)期盼起來。
上巳節(jié)是個拔除不祥、驅(qū)邪的祭禮。未婚男女在上巳節(jié)互相結(jié)識游玩，若兩情相悅，難保不能成就一對好姻緣。我已有了秦彌，但我和秦彌還沒一起過過上巳節(jié)。再加上宮中接連各種事情發(fā)生，也想借著上巳節(jié)驅(qū)邪祈福，讓宮里氣氛歡快起來。
于是，我和三姐帶著宮人宮女一起準備，改造原先用過的地方。我們在沁湖邊的柳樹上扎上五顏六色的絲帛綢帶和花朵，正弄著，幾個宮人搬了十六盆周國的芍藥來了。
“去往每個轉(zhuǎn)彎的地方都擺一盆，兩側(cè)都擺”。
又讓婉兒帶著宮女們摘了好些蘭草，掛在門上辟邪。
“三姐姐，今年我們不用錯金銀羽觴杯，我們找人雕個龍船吧！上面擺上酒杯，順流而下，翩若游龍多么好看！”
“好，依你?！比阈χ卮稹?p> 到了這天早起，我們各自穿戴好正式的服裝，瑤娘已等在了沁湖邊。她穿著巫袍，用白粉畫在臉上，頭戴羽冠，站在湖邊開始誦唱，讓大家用柳枝蘸著蘭湯撒遍全身，驅(qū)除邪氣。
陽光下秦彌用蘭湯紛紛點點灑在我的發(fā)上、衣服上，還讓我轉(zhuǎn)過身再灑一次。我也蘸著蘭湯，向他胡亂地灑去，他笑起來俊朗又甜美，陽光下微微瞇起的眼睛彎成月亮，晶晶閃亮。我看到他的笑容，更覺欣喜，怦然心動中與他對視而笑。。。
為了讓君父開心，瑤娘又在水邊替仲兄和承歡安魂祝禱。新年的時候，在瑤娘的主持下為他倆成了冥婚，也算是了了兩人的心愿，將他們兩人的衣冠冢埋在了一起，牌位供在了鳴鳳宮的五樓，愿他們從此不孤單。。。
這時天上有大雁飛過，眾人都高喊：“哎呀，沒備好弓箭！”
“啊，雁兒飛走了。。。”
“算啦，玩曲水流觴吧！”
這下眾人都來了興致。沿著水邊兩側(cè)坐好。
婉兒端著我們雕的龍船來了，是一只一尺來長的木頭龍船，可以飄在水上。上面放了一只高腳的料器小杯子，晶瑩剔透盛著甜酒。
木龍船順流而下，慢慢游過來了。
剛到第二個轉(zhuǎn)彎，便卡在了石縫之間停了下來。大家不禁哈哈大笑，均看向秦彌：“請行觴！”
秦彌舉起酒杯，站起來喝了酒說：“我第一次和諸位玩這個，沒想好做什么，便唱一首鄭地的民歌吧?！?p> 《風雨》
風雨凄凄，雞鳴喈喈。既見君子，云胡不夷。
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云胡不瘳。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再大的風雨都無法阻止我來見你！
唱完大家紛紛打趣秦彌。秦彌揖了一禮說：“去取弓來，等下我要射只大雁送給嫣然。。?！北娙烁訐粽坪逍ζ饋?。
我用絲帕擋著臉低頭笑。
龍船又開始漂。這次停在了三姐面前。
三姐款款唱了一首鄭風《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v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我不去尋你，你怎么也不主動來找我呢？
我在這城闕上張望。一天看不到你，好像有三個月那么長。
我聽到這歌聲心里一動，不禁疑惑：三姐姐喜歡誰了？我從左往右一徑看過去，王博，蔡俊，衛(wèi)黎，她唱的那個人不知有沒有聽到。。。
到了王博，他給大家表演了一段劍舞。王博從父命已與郭家女公子訂了親，只等成親了。王博今天穿著薄薄的青色長袍，秦彌給他吹笛伴奏，王博聞笛起舞，飛騰跳躍，行云流水般恣意，好一派風流瀟灑少年郎！獲得了眾人的高聲喝彩！
到了衛(wèi)黎，他唱了《秦風·無衣》。
《國風·秦風·無衣》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這首歌我聽過很多次了，然而這次衛(wèi)黎唱起來，不知為何，我從同仇敵愾的豪情之中竟聽出了繾綣的味道。。。
宮中編鐘響起，大家起身準備去午膳。這時王博拿著一朵芍藥花說：“往年我都送給你，現(xiàn)下可不敢了。”說著看了秦彌一眼，轉(zhuǎn)身含笑揖禮遞給了三姐姐：“請女公子收下！”蔡俊也拿起一朵芍藥遞上。王博打趣道：“年年花相似，年年人相同。”蔡俊假意要抽劍砍他。三姐姐揖禮謝過，眾人開開心心地往渭水宮走去。
三姐姐手里還拿著一把蘭草，經(jīng)過衛(wèi)黎時，眼都沒敢看他，低著頭遞給他。。。
衛(wèi)黎第一時間看向季兄。。。季兄也看向衛(wèi)黎。
微妙的氣氛中，衛(wèi)黎接下了蘭草：“末將不想掃了女公子雅興，可是。。?！边€未說完，三姐就低頭快步走開了。
我拽拽秦彌的衣袖，悄悄道：“要糟糕，三姐姐喜歡衛(wèi)黎？恐怕她。。。不能如愿以償。。?！?p> “哦？為何？她倆也算門第相當了”。
“哎，你不明白。。?！蔽叶迥_。
“哦！我明白了！”秦彌做恍然大悟狀，拍了下自己的劍柄。
這時周統(tǒng)領(lǐng)拿著一朵芍藥遞給我：“女公子請收下。”我大睜著眼睛看著他，他又說：“在下聊表感激之情，上次受傷，女公子差婉兒送來的神藥真是管用??！”
我笑著看了秦彌一眼說：“那你應(yīng)該感謝秦公子，那是秦公子送來的好藥！”周統(tǒng)領(lǐng)雙手抱拳，藏在身后的手伸出來，手上還有一朵花。他謝過秦彌，又看向我說：“這朵花在下想送給婉兒，感謝她衣不解帶的照顧?！蔽倚南铝巳?，點了點頭。婉兒已羞紅了臉，低頭笑著接了過去。
果然，晚宴后三姐姐也沒收到衛(wèi)黎的回禮，三姐姐有些失落，卻也沒有給別人回禮，蔡俊也默不作聲。這可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此事真真古難全。。。
又過了兩日，聽說新的西戎王德澤神勇無比，接連吞并了周邊的十幾個小部落，勢力已快發(fā)展到祁連山附近，儼然已成西部最大的部落，但是部落王帳也往西遷去了。塞外苦寒，君父又日日擔心他的小外孫。
【西戎】
話說這新西戎王在碧的協(xié)理和建議下，將抓來的俘虜全部送去建筑王城。選好了王城位置所在，放眼望去，周圍是大片的草地，不遠處有河流有湖泊，水邊芳草萋萋，是塊好綠洲。
“等建好了王城，我們也就不要來回遷徙了，固定下來，慢慢也能成為一個城郭，再慢慢成為一個國。”
碧笑答：“是呢，以后再多修幾條馬道，做成集市，遠近的部落都可以拿東西來賣來換，我們不問他們收銀錢，只需送幾只羊來就行?！?p> “我看你那天在羊羔皮交襟上繡的花型很好看，喜慶！你再教女人們精進些刺繡的手藝，到時候也能換些銀錢，讓那些孤兒寡母們不至于餓肚子?！?p> “仗要打，日子也總要繼續(xù)過下去?！钡聺扇粲兴嫉卣f。
“王嫂，你繡的那羊羔皮墊子上大朵的花也很好看。”
“那是中原的芍藥花，春天開了，姹紫嫣紅，煞是好看呢?！?p> “我長了個子，你兩年前給我做的坎甲稍微顯小了些，天冷了我就貼身穿著了。”
“改天我再重新給你做一件大點的?！?p> “多謝王嫂！”德澤立刻抱拳，興奮地說。
“幾次聽晉夫子說起曲沃，絳城，真希望有朝一日能去看看?！逼毯蟮聺商魍@遠處又說。
“王嫂，將來我們建成王城，你和晉夫子多多教習(xí)眾人禮儀，以后我們也能建立一座偉大的城池，偉大的國家！”
“我王英明！”碧笑著點點頭。
倆人閑聊著，碧抬頭迎上了德澤的眼，這熾烈的眼神令她有些心慌。。。
此時，兒子禾豐跑了進來伸著手：“娘親，娘親，要抱！”
德澤站起來迎向禾豐抱起了他：“讓你娘親歇歇吧，她一直在刺繡，很辛苦了。我?guī)闳ヲT大馬。”
“好！”孩子痛快地答應(yīng)了。
臨出門又回頭說：“王嫂，我明天再送兩只羊過來?！?p> “前兒送來的還沒吃完，我們娘倆哪吃得了那么多？”
德澤看著碧溫和地笑了笑，抱著禾豐出去了。
碧看著德澤抱著孩子出去，心里竟起了歲月靜好的錯覺。。。
碧坐在帳內(nèi)沒動，心想：“難道德澤也喜歡我？我雖說比當?shù)嘏影尊瑯用矎娦?，可也不能各個都喜歡我吧？難道是我的錯覺？可按說他做了西戎王，想要我還不是吩咐一句話的事，他卻從來沒提過。。。”
這一天碧自己騎著馬去到不遠的河邊沐浴洗頭發(fā)。當?shù)厝艘荒曛辉谟有履陼r沐浴一次，平時沒有人沐浴。為此，以前辰鯤還取笑過她，說她這么白皙大概就是因為經(jīng)常沐浴來的。
她來到河邊，不遠處有一戶人家，她騎馬過去，那家的人看到她都紛紛行禮。因為她常來，這家女人很快便已經(jīng)利落的在湖邊圍起帳幕。她探著腳試了下，雖說是夏天，但是河水還很陰涼。她慢慢地走下去，河水漫到腰間，她開始洗頭發(fā)。
河水清澈見底，遠處水中水草搖曳。
忽然隔著帳幕，她聽到一陣歌聲傳來，是西戎的小調(diào)。她聽懂了，是辰鯤第一次在芮國王宮里唱的那首歌，當時就是那首歌讓她對西戎王怦然心動，下了決心要想方設(shè)法嫁給他。
她來西戎已經(jīng)幾年，當?shù)卦捯矔f了一些。她愛這里，愛這廣闊的大草原，愛這彪悍的民風，愛這里的人，所以辰鯤死后長兄派人來接她，她才不愿意再回到芮國王宮中那尺方天地。
她想得入迷，慢慢停下了洗發(fā)。這時，身后有水聲傳來。。。
她回頭。。。
“王嫂，可需要我來幫忙？”
“你？！你怎么進來的？”
“我走進來的呀?！钡聺深B皮地咧嘴笑起來。
“你！原來你也和山榮一樣，藏著不可告人的齷齪心思！”
“不，王嫂，我和他不一樣！”
“我雖也仰慕你，喜歡你，但是如果你不喜歡我，我絕不會勉強你。更不會因為喜歡你，就設(shè)計殺害長兄，我只會默默藏在心里?！?p> 他越走越近，在她面前站定，拉起了她的手。
她僵立著沒有動。
“王嫂，我思慮你還年輕，自己帶著孩子未免太過辛苦。不如讓我和你一起養(yǎng)大禾豐，將來這王位我們一起交給他！”
西戎的部族有權(quán)勢的人也都是一夫多妻。父死子繼，兄死弟及，是為了保住自家的利益，這是非常普遍的現(xiàn)象。
碧本來也不討厭他，現(xiàn)在沒了丈夫，又有個年輕帥氣的小伙子天天在她面前有意晃悠，時時刻刻眼神熾烈，卻沒有勉強她，她早已動搖了。
又想到王位。。。將來傳給兒子的王位。。。
德澤看碧低著頭沒有說話，也沒有拒絕，沖著她的唇柔柔得親了一下。碧心里一暖，辰鯤雖也待她好，卻從來都是等著她來伺候他；山榮每次都像一頭攻擊性極強的狼；年輕男人溫柔主動地俯就她、親吻她對她來說很新鮮，是第一次。
等他的唇再次湊過來的時候，她回應(yīng)了他。。。
他們接了一個綿長的滿含欲望的吻。。。
他們都覺得內(nèi)心有火熊熊燃燒起來。。。德澤一把打橫抱住她上了岸，也不顧渾身濕漉漉的，跨上馬向王帳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