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收拾出來的是廳里的飯桌。小羽家除了肥皂沒有別的清潔用品，油乎乎的桌面用肥皂水擦洗過后，有股奇怪的味道，但勉強能用來寫作業(yè)了。陌巖讓小羽在桌邊坐好，先翻開她的筆盒檢查了下。筆盒是入學(xué)時買的，里面的鉛筆已經(jīng)老弱病殘了。他把尾部綁著樹枝的那些扔掉，留下兩根勉強能用的。
“周一去我辦公室領(lǐng)鉛筆，記住了？”
她沒吭聲，半低著頭，眼珠上翻盯著他，像條全神戒備的魚。
陌巖不理她，自己去廚房搞清潔。在佛國那些日子里，有專門的清潔僧給佛陀們打掃禪房，但陌巖自己也沒閑著。因為他發(fā)現(xiàn)，做家務(wù)看似是體力活，其實也是思維最活躍、創(chuàng)造力最強的時候。
有些書中沒讀明白的地方，是在做家務(wù)時豁然開朗的；自己詩文中的關(guān)鍵句子、公式里的重要參數(shù)、武術(shù)中畫龍點睛的招數(shù)，都有可能在這時候突然冒出來。
而此刻，陌巖腦子里想的是即將到來的寒假安排。允佳目前由蘭馨和荒神照看，這三人連同大師姐、鶴瑯、小川一家，以及其余四個姐妹，一同住在兮遠的玉清宮內(nèi)。
“哎呦，我這可真是活久見了！”仙娥們拽著從先進世界里學(xué)來的詞匯，一個個在背后嘀咕，“七仙女還拖家?guī)Э诘模耖g的小人書都得從新畫。用不了多久，瑤池殿要改幼兒園，還得給諸位仙姑爺們也安排好工作。名副其實的一人飛升、仙及雞犬……”
“操那份兒心！”謠言給蘭馨聽到后，一蹦老高，“人家四十歲算大齡未婚，她們四千歲算啥？可不是閑的嘛？也難怪啊，去婚戀市場上隨便找個老頭，一查家譜，是老頭的曾、曾、曾一千代的姨姥姥，看人家敢娶她們不？”
總之，陌巖一想起再過幾天就要見那幫“岳丈家人”，難免有些頭大。他倒是希望能把允佳接過來住幾天，又怕允佳來這兒后說漏嘴，他可就待不下去了。允佳雖是個懂事的孩子，畢竟只比她母親大兩歲。
收拾完廚房，去廳里瞅了眼小羽的作業(yè)。語文寫完了，當中有道填空題應(yīng)填“小鳥”二字，這丫頭居然把甲骨文的“鳥”字給寫進去了。沒想到那天他在黑板上只示范過一遍，就被她準確無誤地記到腦海中。
抬頭打量門外的天色，日已西斜。還有數(shù)學(xué)作業(yè)要做，他若是這時離開，小羽就得放下筆去廚房做飯。反正都來了！陌巖走回廚房，開始洗菜切菜。烹飪是他的幾大愛好之一，除了蛋糕等甜點總是找不對感覺，煎炒烹炸樣樣拿手，當然僅限于素菜。
包菜快切完的時候，聽小羽在客廳里自言自語地說：“怪不得大人都說學(xué)校好，原來老師還給當保姆?！?p> 切菜的手頓了一下，臉上浮起無奈的笑，繼續(xù)。眼下是冬季，陌巖琢磨著飯菜就算在室溫里放上兩天也不會壞，便一氣做了六道菜，包括一份土豆燉肉。這還是他成佛以來第一次做葷食。
等把盤子端到廳里的飯桌上，小羽剛好做完數(shù)學(xué)。
“針線在哪兒？”他問。
小丫頭像是沒聽見，半張著小嘴，瞪大眼睛望著滿桌的菜，呆住了。
陌巖只好用靈識掃了遍一大一小兩個櫥柜，見針線在矮柜第一個抽屜里。走過去打開抽屜，取出針線包，來到小屋的床邊。布娃娃的右耳開了線，目前是半吊在腦袋上的，腦袋里的棉花從開縫處漏出來。
陌巖穿針引線，把耳朵縫好。隨后將娃娃放回小床，一只手按住娃娃胸口，在心里說：“我要離開一段日子，你可要照顧好小羽。”
這個寒假除了陪允佳，陌巖還有次遠行，要去殺一個人。準確地說，總共要除掉八個人。只不過佛國、天庭和空處天花了幾年時間，也只找出這第一個。
返回客廳，將針線物歸原處。沒去看桌邊狼吞虎咽的女孩，走出門，消失在屋外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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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底的某天，陌巖迎來了他在蓖理縣定居后的第一位客人，隴艮。
隴艮本是陌巖師兄，娑婆世界第一教主，每間寺廟的大雄寶殿里都要供奉的釋迦佛祖。本相慈眉善目、大耳方唇、虎背熊腰，陌巖想不通他為何要變成現(xiàn)在這副干瘦傻愣的鄉(xiāng)村青年樣。該不會是因為魅羽在佛國的時候，總拿“四方漢”來奚落他的緣故吧？
屋外飄著大雪，隴艮一身單衣，從頭到腳底都是干爽的，背著特種部隊的軍用旅行包，沖陌巖說：“老板瞧著容光煥發(fā)，果然，找到老板娘了就是不一樣啊。”
陌巖白了他一眼。還做境初那時候，隴艮管他叫老板，現(xiàn)在似乎也不打算改口了。閃身讓隴艮進屋，將門關(guān)好，囑咐他：“學(xué)校中午管飯，你每天頂著我的模樣去露個臉兒。把飯帶回來吃，少和人說話?！?p> 隴艮在桌邊坐下，端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正色道：“看完允佳你就回來吧，那件事還是交給我去辦。你跟老板娘好不容易重聚，萬一你再出個什么事兒，等她長大后，又得去找上小學(xué)的你？折騰?！?p> “真夠貧的，”陌巖走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姓名，地址?！?p> 隴艮嘆了口氣，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遞給他?！靶⌒狞c兒?！?p> 六年前九五真教大會上，小魅羽和境初在那位箋竹法師的幫助下，成功粉碎了暗世界人削減六道人口的計劃，也就是“凡是被靈魂復(fù)制出來的人，都不能再生育”那個提議。誰知后來對方還是搗了鬼，只不過將規(guī)則變?yōu)椋骸爸灰蚱抟环绞庆`魂復(fù)制者，就只能生兒子”。
這下好了，在過去幾年內(nèi)，六道中各世界新生兒性別比例嚴重失調(diào)，平均每十個嬰兒中有七個是男孩。開始民眾們還以為是短暫現(xiàn)象，幾年下來，各世界先后陷入恐慌。還好小魅羽投胎早，否則現(xiàn)在多半也變成個男孩。
作為新任玉帝的兮遠，對此變故當然不能袖手旁觀，正著手謀劃，讓六道徹底擺脫暗世界的控制。而小魅羽的死算是打響了第一槍，已經(jīng)沒有回頭路了。同時諸人也慢慢了解到，暗物質(zhì)世界是靠正邪兩種方式來管理六道的。九五真教的八位長老是在明里做決策，這八個人也算德高望重，多少能秉公辦事。
六道安全，原本是交給元始天尊負責的。作為道門頭號人物，天尊的職責是將任何威脅現(xiàn)有秩序的危險分子，比如陌巖和曜武智，毫不留情地除去。然而自從天尊同私生子纮霽相認后，纮霽放出話來——敢動陌巖，就斷絕父子關(guān)系。夾縫里的天尊一不做二不休，將纮霽送去兜率天讀大學(xué)后，自己閉關(guān)去了，啥事不理，任誰也拿他沒辦法。
萬不得已，暗世界只好啟用了埋在六道中的八個殺手。這八人嚴格說來不能算“人”，是暗世界造出來的智能人。
八個殺手世代潛伏于六道，不需要他們出手的時候，看著和普通人無二。一旦接到任務(wù)，由于不具備人的七情六欲，卻又深諳六道行事規(guī)則，同時可隨意調(diào)用暗世界的尖端科技，有移山倒海的本事、刀槍不入的肉身，其殺傷力委實不可低估。
據(jù)可靠消息，這八人已將陌巖、曜武智等佛國領(lǐng)袖，錚引、大魅羽、涅道為代表的修羅人，乃至天庭和道門中的兮遠及無澗、乾筠一伙人列為目標。只是礙于目標們個個都是六道中的頂尖高手，即便是那八人，也只能伺機而動。
目標們當然不會坐以待斃。修為上，陌巖自是無法同師兄相比。但此次行動不是正面擂臺賽，論陰謀詭計，釋迦比他師弟可要差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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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巖將紙包收入懷中，早已準備好的行李包挎到肩上。走到門口，還是不放心，又回身囑咐道：“我只是讓你保護她的安全，可沒讓你去騷擾她。你小子說話不著邊際，萬一穿幫，我以后可就沒法在這兒混了。到時候沒了老婆，我一輩子賴上你！”
正在喝茶的隴艮被嗆著了，笑著沖他說：“放心吧，我就遠遠看幾眼，不會毀了你大帥哥的形象?！?p> 陌巖搖了搖頭。來到門外，見四周起伏的山巒被白毯覆蓋，鳥獸也躲得不見蹤跡，除了風(fēng)聲外一片寂靜。用靈識確認四處無人，雙腳離地而起。并沒升太高，先朝東北方飛了會兒，來到小羽家上方。
父親已經(jīng)回家了，給她帶了新衣服、干果、肉脯，還有只印著卡通畫的粉色塑料水壺。此刻父女倆均已入睡，小羽神色安詳，嘴角抿著笑。枕頭左邊是娃娃，右邊是水壺，娃娃和水壺都和她一起蓋著被子。陌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駐足片刻。
悄無聲息在院外降落。離大門幾米處有棵桃樹，光禿禿的枝丫上挑著雪條。他伸手搭在樹干上，暗調(diào)真氣。先是有細微的滋滋聲，那是桃樹的根從大地中汲取水分和營養(yǎng)，再送至樹干和枝丫。接著是一陣噗噗落落，枝丫上鉆出一只只淺粉色的花瓣和深紅色的花蕊，在大雪和冷風(fēng)中盛裝怒放。
也許在外人看來，身為佛陀的陌巖施這點法術(shù)不算什么，實則逆天行事是要付出代價的。陌巖收回手時，只覺胸中翻騰、頭重腳輕，在雪中調(diào)息片刻才能再次升空。
佛陀不能有愛嗎？那成佛又有什么意義？沒有人性，談何佛性？
這是他送她的新年禮物。想象著明早起床跑出來玩雪的小羽看到這一樹桃花，臉上會是一副什么樣的表情，陌巖先笑了。
她的存在，就是老天送給他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