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青冥現(xiàn)世
陳策在一旁也附和道：“公子所言，金石之語，此劍合當(dāng)歸于殿下?！?p> 靖王這才猶豫接過寶劍，只覺重于千鈞，沉吟說道：“公子對孤王，當(dāng)真是期望殷殷也。”
齊墨云轉(zhuǎn)頭注視著唐希正墓碑：“獨(dú)善其身，兼濟(jì)天下，這位唐宗師平生所為，在下膺服。殿下實(shí)心任事，民之所望，當(dāng)有更進(jìn)一步之想才是。”
陳策心情激動，注視著靖王，盼他點(diǎn)頭。
靖王卻依然固執(zhí)：“孤王修習(xí)浩然功法，不可行違心之舉。公子不必再提這事了?！?p> “也罷，現(xiàn)在議論這個，的確為時過早。不如咱們就此下山？”
“好，”靖王注視著石墓，深深作揖，“孤王明日教人過來，將唐宗師之墓，重加修繕?！?p> 三人依原路返回，途經(jīng)觀楓亭，卻發(fā)現(xiàn)這里圍坐了不少年輕士子，皆寬袍大袖，低聲輕語。
亭中兩個書生，一人吹笛，另一個撫琴，于青山碧水之間，更顯空靈。
陳策低聲說道：“這是麓山書院之學(xué)子，想必課后來此游玩，倒是風(fēng)雅得緊?！?p> “孤王也曾往書院讀書，”靖王有些感慨，“如今回想，倒是極暢快的一段日子?！?p> 三人便遠(yuǎn)遠(yuǎn)駐足，默默傾聽。
天色漸暗，月現(xiàn)東山，學(xué)子們才紛紛離去。
山中又歸于寂靜。
陳策正要催促著趕回渡口，齊墨云卻忽然說道：“請殿下先行一步，在下喜愛此處風(fēng)景，打算多留一會?！?p> “不如改日再來？眼瞧著馬上就天黑了。回頭無船過岸，豈不是要留宿于此？”
“不妨事，在下無船亦可過江。殿下身份不同，又無扈衛(wèi)隨行，還是趕緊回罷?！?p> 靖王無奈，只好拱手告辭。
夜幕逐漸降臨，亭前池塘里，倒映著點(diǎn)點(diǎn)星光。
山風(fēng)吹過，涼意忽起，不知何處，傳來夜梟的凄厲叫聲。
齊墨云獨(dú)自默坐于亭中，思緒萬千，又隱隱有些郁燥之意。
他忽然轉(zhuǎn)頭，望向亭前山道。
一個嬌小的身影，提著一只小燈籠，正款款行來：“齊大哥——那邊可是齊大哥？”
齊墨云詫異起身：“任輕羽？你為何會來此？”
小燈籠很快走近，果然是任輕羽。
她沒有穿皮甲，而是一身靛青色長裙，也沒有攜帶弓箭。
少女依舊輕紗蒙面，舉著燈籠打量齊墨云：“聽說齊大哥陪著靖王殿下至云麓山，奴在太平門等了許久?！?p> “一時興之所至，不忍歸去，以致流連忘返?！饼R墨云也不問她為何要等自己，接過燈籠擱在立柱上，示意她坐下，“秦校尉那邊，已經(jīng)無需擔(dān)憂，不過為穩(wěn)妥起見，還是教她給令師致信，詳述此事為好。”
“是，奴回頭必定轉(zhuǎn)告師姐。”任輕羽一雙大眼注目齊墨云，“靖王身邊，那位陳長史說，齊大哥為靖王殿下，覓得一把絕世神劍。”
“那是當(dāng)年唐希正唐宗師所使之兵器，咱們這回是無心插柳，意外所獲?！饼R墨云于茫茫夜色之中注視遠(yuǎn)方，終于流露一絲悵然，“此劍雖好，到底是學(xué)宮之物，交由靖王，最為合適。只是不知齊某那把劍，究竟藏匿于何處，仍舊不得而知?！?p> “原來齊大哥尚缺趁手兵器，”任輕羽低聲說道，“奴倒有一柄隨身之劍，若是齊大哥不嫌棄，不妨先拿去將就使用。待往后尋來合意之寶劍，再換掉也是不遲。”
“你竟然還有一把劍？”齊墨云大覺意外。
“嗯，這把劍自小就跟著奴，連爹娘也不知其來歷。”任輕羽說著站起身來，“齊大哥，不如咱們現(xiàn)在便渡河往城北軍營，取了劍與你？”
“那就走罷?！饼R墨云伸手取下小燈籠。
兩人沿著山道一路慢行，直至江邊碼頭。
渡船都已經(jīng)收工，只有幾個船伙，依舊聚在堤壩上一處草棚之外，吃菜喝酒。
空氣中飄來韭菜炒河蝦的香味，任輕羽低聲贊道：“好香啊。”
齊墨云也輕輕點(diǎn)頭：“飯食不錯，可見南楚國境，百姓們?nèi)兆舆€過得去。”
那幾個船夫打量他們兩個，見其衣飾貴重，倒也不敢輕慢：“兩位想必是城中貴人，貪看風(fēng)景誤了時辰？”
“是，不過咱們是要去城北馬場，不知哪位船伙大哥，能行個方便？”
幾個船夫瞧著少女窈窕動人模樣，又瞧瞧小桌上的酒菜，頗有些猶豫。
終于有人站了起來：“兩位小官人，天黑過河，這得加錢吶?！?p> “好?！饼R墨云摸出一枚銀幣。
那個壯漢倒是一愣：“那也用不了這許多，小人恐怕找不開呢?！?p> “不妨事，多的都與你?！?p> “是，官人請隨小的來?！蹦菈褲h聞言大喜，在伙伴們羨慕眼神中，接過銀幣，躬身示意兩人跟著自己往河邊去。
月明星稀，江面平靜無波。一葉小舟斜向東北面，往城北馬場劃去。
齊墨云與任輕羽對坐舟中，小姑娘默默瞧著水面，齊墨云卻一直注視著她，沉吟不語。
麓安城城墻東北角，有城角碼頭，小舟靠岸，任輕羽從齊墨云手中接過小燈籠，縱身飛起，向東面掠去。
她衣袂飄飄，有如凌波仙子，身形煞是好看。
齊墨云緊緊跟上，兩人很快趕過三里許地，南面是麓安城墻，城頭有軍士提著燈籠，來往巡視。北面，則是黑黢黢的馬場，隱約可見陳家鋪的一兩點(diǎn)燈火。
他們片刻功夫便到了麓安城東北面的洪山廟大營，這里駐屯著兩萬羽林精銳。
齊墨云不肯進(jìn)轅門：“我未攜印綬，不便入營，就在這里等候罷?！?p> 任輕羽低低應(yīng)了一聲，上前與轅門處當(dāng)值的軍士吩咐了幾句，便匆匆進(jìn)了大營。
齊墨云負(fù)手打量軍營望樓、土墻，和轅門外的拒馬，神情有些恍然。
任輕羽很快出來，手里捧著一把長劍，劍鞘平平無奇，無有半點(diǎn)裝飾，瞧來十分尋常。
齊墨云伸手接過，見護(hù)手之上，刻有青冥二字，微微一驚，當(dāng)即拔劍出鞘。
劍身純青透明，非金非鐵，帶著微微的寒意。月輝星光之下，長劍青光溶溶，有似寒冰，又仿佛空無一物。
齊墨云遽然變色：“好一把神劍，任小娘子，你既是出身貧家，如何會有這等神物？”
“奴也不知?！比屋p羽一陣躊躇，終于還是說道，“奴并非是爹娘親生，是他們從外面抱回來的棄兒，當(dāng)時這柄劍便在奴襁褓之旁。是以爹娘也不知其來歷。”
齊墨云驀地回想起濟(jì)海老和尚的話，難怪黃龍寺住持說這個小姑娘出身不凡。
任輕羽低下頭來：“奴雖不是阿爹阿娘親生，他們待奴，卻一直是很好的。若非?？苋肭郑镫p雙遇害，奴一定會侍奉他們終老——”
少女雙眸之中，淚光盈盈。
齊墨云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替她拭去眼淚，溫言說道：“事已至此，不要難過了。如今你平安長大，又技業(yè)有成，他們兩位在九泉之下，也必定欣慰。你如今才十五歲，便已晉入攬云之境，多少人都羨慕不來，是不是？”
任輕羽破涕為笑，又有些羞澀：“若非齊大哥點(diǎn)撥，奴也不會有今日之成就。”
“是你自家火候已至，我不過順勢推了一把?！饼R墨云說著還劍入鞘，又雙手奉還，“此物太過珍貴，多半是你親生父母之物，我不能收，還請任姑娘好生保管?！?p> “齊大哥，奴不會使劍，師尊是弓術(shù)名家，卻沒有給奴傳授劍道?！比屋p羽搖頭不接，“此劍留在奴這里，也派不上用場。齊大哥英雄蓋世，這把劍歸了齊大哥，才是適得其所。齊大哥，你就拿著罷?！?p> 齊墨云注視著她，眼中神色復(fù)雜，終于，他輕輕點(diǎn)頭，將青冥劍佩在自己腰間：“好，美人之贈，齊某卻之不恭，這就收下了?！?p> 見齊墨云收下了寶劍，任輕羽眼中流露歡喜之色：“嗯?！?p> 兩人彼此對視，一時無言。
馬蹄得得，一隊巡夜的軍士從轅門外經(jīng)過，領(lǐng)頭的隊正瞅著任輕羽，有些詫異：“這不是任校尉么？”
齊墨云只好拱手說道：“小娘子回去歇息罷，齊某在京中再待得一兩日，也就該回暮云去了。”
任輕羽睜大雙眸，吃驚地瞧著他。
“朝堂之中，多為茍且之輩，教人厭煩?！饼R墨云低聲說道，“在下不愿置身其中，索性辭歸，落得個逍遙自在?！?p> “嗯，奴知道了?！比屋p羽鄭重屈膝行禮，“還請齊大哥，多多珍重?！?p> 隊官和那一隊騎兵，好奇地瞧著他們兩個。
齊墨云再一次深深注視少女，終于決然轉(zhuǎn)身，行出不多遠(yuǎn)，他忽然立定，拔出青冥劍，輕輕一劃，便倏地消失不見。
騎兵們齊齊失色驚呼，那隊官駭然問道：“任校尉，此人究竟是誰，竟然有如此能耐？”
任輕羽垂下眼簾：“他就是咱們的新任副統(tǒng)領(lǐng)，齊墨云齊公子?！?p> “原來是他，”隊官長舒口氣，眼中流露欽佩光芒，“不愧是大宗師，當(dāng)真名不虛傳。聽說這位新任副統(tǒng)領(lǐng)大人，在西魏之時，就曾率部大破蠻族，想來他帶兵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p> 任輕羽卻沒有接話，只是柳眉微蹙，低頭沉吟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