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餃子,歸家面。
作為南方人,許文靖知道北方有這么個習俗,至于為什么是出門餃子歸家面他就不知道。
他沒想到的是,在這個世界也有這么一個習俗。
做完菜后,老太太把他趕出了廚房,親手做了一碗面,很大一碗。
好在沒要他先吃面在吃菜,否則他都懷疑姥姥是不是故意的,之前做菜的時候,他可看見三位老人一直在咽口水。
四人落座,李老爺子從腳邊提起兩壇酒放到了桌上。
酒壇子和古裝電視劇里那種酒壇子差不多,很粗糙的酒壇子,看樣子年份應該不久。
老爺子嘆了口氣,還沒說話,就聽李老爺子說道:“咋的,瞧不上,我還瞧不上你那些所謂的好酒呢?!?p> 李老爺子生平兩大愛好,一個是茶,另一個是酒。
茶一定要好茶,越貴越好。
酒,從來都是妻子釀造的高粱酒,從酒的主要屬性來說絕對算不上好酒,燙喉嚨,燒肚腸。
用李老爺子的話說,那些好酒,口感的確綿柔,但不夠勁兒,差了些味道,女人喝起來倒是剛剛好。
老爺子沒生氣,李老頭喝酒跟自己喝茶是一樣的,喝的并不是茶的本身,而是它的附帶屬性。
他嘆了口氣,“你家老太婆留下的酒應該不多了,你省著點喝?!?p> “還有不少?!?p> 李老爺子很灑脫,語氣平靜,“她或許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走的頭一年特意釀了不少,說是給文婧結婚時候用。她釀的酒水,也就我覺得好,文婧結婚真要用上了她釀的酒,你個老東西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我結婚怎么就不能用王奶奶釀的酒了,王奶奶釀的酒是天底下最好的好酒?!?p> “文婧結婚用你家老太婆釀的酒,那都不是面子不面子的是,是我和文婧的榮幸。”
許文靖和老爺子同時開口,李老爺子哈哈大笑,“那我以后省著點喝?!?p> “您還是別喝了,剩下的那點酒水未必就夠?!痹S文靖笑道。
聽出了許文靖的言外之意,喝酒傷身,所以李老爺子也笑道:“行,都給你留著,就今天這兩壇了。”
“李爺爺,先吃菜,邊吃邊喝,不著急,今天肯定陪您喝高興了?!痹S文靖看著李老爺子一口喝完杯子里的酒,連忙勸說道,五錢的杯子一口就沒了,喝酒也不是這么個喝法啊。
“你小子今天是大廚,聽你的,我嘗嘗你的手藝。”說著李老爺子便朝最近的紅花鮮椒雞伸出了筷子。
然后,他豎起了大拇指。
紅花有著活血通經(jīng)、去瘀止痛的療效,對老人來說是很不錯的養(yǎng)生補品。
而且為了照顧老人的飲食習慣,許文靖在做這道菜的時候特意用不辣的紅椒。
吃起來一點都不麻辣,而是微辣,吃的是綠色的花椒的麻鮮味道中的那點點微辣。
這道菜也不是玩玩全的涼菜,而是溫菜,中醫(yī)上不提倡吃太涼的東西,所以許文靖特意加熱過。
雞肉那就更是嫩的不用說,非常入味,略微麻辣的口感不是那種沖沖的、盛氣凌人的麻辣,而是溫和的,麻辣在這里不是主角,而是為了誘導出食物本身味道的引子。
“好吃吧?!痹S文靖笑道:“李爺爺,不是我跟你吹,好多酒店大廚都沒我這手藝?!?p> 李老爺子笑著點頭:“的確不錯,如果辣一點就更好了?!?p> 許文靖這才想起,過世的王奶奶也是西南地區(qū)的人。
一聽這話,老爺子就近夾起酸菜魚嘗了嘗,然后把自己的碗遞給了老太太,“給我來碗飯,酸菜魚就得配大米飯?!?p> 老爺子曾經(jīng)在西南地區(qū)工作過,酸菜魚也吃過,酸菜魚做不好的話要么就是味道不夠,要么就是有一股酸菜臭臭的味道。
但這道開胃酸菜魚卻恰到好處,酸菜新鮮開胃,魚片嫩滑,再配上同樣開胃的小米椒,口水就好像吞不完一樣。
下面鋪的配菜也是很讓他驚喜,是爽滑的米線,自從回了帝都后就再也沒有吃到過的搭配。
整道菜都是酸爽開胃,有些微辣,湯也是很鮮酸酸的很爽口,用湯泡上米飯,老爺子覺得自己能吃好幾碗。
今天外孫子在家,老太太權當給外孫子面子,幫著老爺子盛了大半碗飯。
以前只有這個飯量的老爺子,今天胃口出奇的好,吃完后,自己又盛了滿滿當當?shù)囊煌搿?p> 不僅是老爺子,老太太和李老爺子今天的飯量也很好,比平常時候多吃了不少。
倒是許文靖,一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反倒沒有三位老人吃得多。
其實很正常,如果是常常做飯的男人都有這個經(jīng)歷,在做飯的時候很餓,做好一大桌子菜后,真吃不下多少東西。
飯菜吃得差不多了,許文靖陪著兩位老爺子慢悠悠的喝著酒。
老太太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笑道:“文婧今天的豆腐好吃,明天教教姥姥?!?p> 沒想到姥姥居然跟自己一樣,喜歡吃豆腐。
許文靖笑道:“姥姥,您用不著學,您要吃,我給您做就行了,今天的口袋豆腐只是小試牛刀。以后我變著花樣給您做,什么一品豆腐、燈籠豆腐、繡球豆腐、桂花豆腐、雪花豆腐、三鮮豆腐,您想吃什么,咱就做什么?!?p> “豆腐能做出這么多花樣?”老太太有些吃驚。
“我記得西南地區(qū)有個全豆腐宴,一百零八道,全是豆腐做的?!崩蠣斪有α诵?,老太婆頭發(fā)長,見識短。
或許是心有靈犀,老太太罕見的爆了粗口,“你知道有個卵用,你會做?”
“我不會,不是還有文婧嘛?!崩蠣斪余洁炝艘痪?,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老太太懶得跟老爺子多說,轉頭看向了許文靖。
許文靖頓時就明白了姥姥想表達的意思,做出保證道:“姥姥,我盡量找留在帝都的工作?!?p> 老太太滿臉皺紋都舒展開了,就像盛開的菊花瓣,每根皺紋里都洋溢著笑意。
“我看你就聽你姥姥的,現(xiàn)在開始準備考研,就留在學校教書,我們帝都大學可是出了名的美女多,說不定你小子就能找到一段美好姻緣?!?p> 許文靖面帶微笑,堅決不搭話李老爺子說的這個話題。
他敢保證,只要一搭話,姥姥和姥爺估計能聊到他未來的孩子頭上去。
出乎意料的是,姥爺居然借此說到了李爺爺身上。
“文婧我不擔心,他年紀還小,晚些結婚也沒什么。倒是你,一個孤零零的老頭子,無親無故的,你家老太婆走了兩年多了,也該找個老伴兒?!?p> 這種話,也就老爺子才會對李老爺子毫無顧忌的說出來。
“不找了,都是大半截身子進黃土的人了找啥老伴兒,一個人也一樣過?!?p> 李老爺子喝了口酒,繼續(xù)道:“你知道的,咱們小區(qū)里的好些人以前都看不起她,嫌棄她是農(nóng)村來的。
跟我來了學校后,背地里嚼舌根的人就沒少過,什么難聽話都能說出來,還是為人師表的老師呢,我呸?!?p> 老太太沒好氣道:“那能怪誰,還不是怪你長得帥,讓翠屏妹子受了那么些年的委屈,你要是跟我們家文婧一樣,你看看有沒有人在背后說翠屏妹子的閑話?!?p> 躺著,不對,是坐著也中槍。
姥姥過分了??!
我可一句話都沒說。
許文靖很郁悶,感覺胸口中了一劍。
“的確是怪我。”李老爺子點點頭,看了許文靖一眼。
許文靖:“······”
他感覺自己又中了一劍,長相也不是我能決定的啊,長得不帥,怪我嘍。
李老爺子繼續(xù)說道:“好多人都認為是她死乞白賴的跟著我,其實是我死乞白賴的賴上她的?!?p> 王翠屏出生農(nóng)村,學識自然是沒有的,也沒有傾國傾城的姿色,可哪會就是大學老師的李老爺子就是愛上了,說不清道不明。
有些人總是這么不一樣,看了一眼就能住在了心頭,而有些人哪怕看了再多年,也無法記住。
“后來檢查出她沒辦法懷孕,背后嚼舌根的那些人說得那些話就更難聽了,她其實不在意那些話,她就是怕沒能給我們老李家留后,所以她想跟我離婚,我沒答應。
不怕你們笑話,我是在門前跪整整一天,才讓她回心轉意的。
就是牙齒也有咬到舌頭的時候,夫妻過日子磕磕碰碰在所難免。
可這么多年,她沒跟我紅一次臉,也沒跟我抱怨過一句。
唯一的一次,就是她跟我提離婚的時候。
不能懷上孩子,她總覺得虧欠了我,其實是我虧欠了她。
早些年考古,四處奔波,在家里的時間少,是我對不起她。
好多人都說,她遇上我,是她的福分,這不對,應該說,我遇上她,是我的福分?!?p> 李老爺子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平緩。
大半輩子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都一點一點的沉淀在了心田。
遇上她,是我的福分。
這或許就是老人對自己人生的蓋棺定論了。
李老爺子看著老兩口,“再后來遇上文,婧那就是我們夫妻倆的福分了。自從文婧跟著你們后,她是真的高興,打心眼里高興,我能感覺到?!?p> 李老爺子轉過頭,看著許文靖,“所以,文婧,我要謝謝你,謝謝你陪了她二十年,謝謝你愿意當孝子送她走?!?p> 許文靖搖了搖頭,“李爺爺,遇見您和王奶奶,才是我的福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