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打死你大娘

　　放了寒假，沈夢昔又跟主管運動器材的老師借出了一雙冰鞋，每天到江面上去滑冰。齊家不遠(yuǎn)的大壩下坎，有一處齊保安的小伙伴清理出的冰面，足有兩百平米，他們經(jīng)常打冰球，沈夢昔就趁著他們不在的空檔去滑冰，魯秀芝根本管不了。

　　這天張亮也帶了冰鞋來滑冰，齊保安帶著他們?nèi)ケ妗０l(fā)現(xiàn)江面上一夜之間，出現(xiàn)了一條直通對岸的路來，大約兩車道寬，中國這邊的路兩邊積雪都修整成形，還插了許多紅旗，蘇聯(lián)那邊似乎就那么堆著，什么修飾也沒有。

　　“我聽咱爸和張叔說了，會晤站好像要和老毛子會晤。”齊保安一邊換冰鞋，一邊說。

　　“我也聽著了?！睆埩烈舱f。他羨慕地看著沈夢昔自如地滑冰，還做了旋轉(zhuǎn)和跳躍動作，“我咋沒你學(xué)那么快呢，屁股都摔兩瓣了！”

　　“你能跟她比？也不看看那是誰妹妹！”齊保安嗤道。

　　齊保安上了冰就橫沖直撞，幾次都差點撞到沈夢昔，她只好滑到邊上，惹不起躲得起。

　　張亮慢悠悠顫巍巍地滑到她身邊，“珠珠，過幾天，我們?nèi)乙ド虾＿^年了，你想要啥，我給你帶回來！”

　　話音剛落，傳來機器轟鳴，只見兩臺軍車朝江心開了過去。

　　“哎呀媽呀，要打仗了？”齊保安興奮地大叫。

　　“你剛才不說要會晤嗎？”沈夢昔皺眉看他。

　　“對啊，我忘了?！?p>　　“說話要過腦子！”沈夢昔嚴(yán)肅地說。

　　“你是哥我是哥？”齊保安瞪著眼睛。

　　“誰對聽誰的！”

　　“越大越煩人，還敢頂嘴了！張亮！你敢跟你哥頂嘴嗎？”

　　張亮搖搖頭，“我哥真打我！”

　　“看著沒？齊寶珠就得一天打八遍！”齊保安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妹妹。

　　三人開始換下冰鞋，準(zhǔn)備一會軍車回來，好去看老毛子。

　　沈夢昔摘下手套，系著珍寶島棉鞋的的鞋帶，指尖凍得發(fā)紅。張亮見了，一把掀起棉襖，“珠珠，快把手伸進(jìn)來，我給你捂手！”

　　沈夢昔笑著用手在他的肚皮上點了一下，就把他的衣服拉下了，“快蓋上吧，回頭肚子疼?！?p>　　齊保安一把扒拉開張亮，“干嘛呢，耍流氓?。俊?p>　　“我給珠珠捂手！她手涼！”

　　“手涼就戴手套，再說她有哥，顯著你了！”

　　沈夢昔頭大地制止他們，“別說話了，看那邊！”

　　四輛汽車從江心開了回來，在岸邊停下。三人拎著冰刀，湊過去看熱鬧。

　　車上下來四個蘇聯(lián)人，四個中國人，其中一個是翻譯，不停地指著壩上介紹著，蘇聯(lián)人忽然一回頭看到沈夢昔他們，沖他們招手。齊保安拉了妹妹一下，“你別過去！萬一有危險呢！”

　　沈夢昔嘆口氣，這大嗓門！

　　中方的翻譯沒有吱聲，旁邊的蘇聯(lián)翻譯已經(jīng)把他的話說給那個軍官聽了。軍官哈哈大笑，用俄語說：“沒有危險，給你們糖吃！”

　　沈夢昔瞇起眼睛，心想，如果他敢像當(dāng)年美國人在上海一樣，往地上扔糖果，她就敢把糖果扔回到他們臉上。

　　還好，并沒有。

　　因為這些軍官身上并沒有帶著糖果，那軍官正懊惱地說：“沒想到會遇到中國小女孩！”

　　六團的領(lǐng)導(dǎo)也喊他們過去，其中一個人認(rèn)出齊保安，“媽呀，咋是老齊家那個淘小子！”

　　“德拉斯七！達(dá)瓦里希！”齊保安大咧咧地擺擺手說。

　　幾個軍官哈哈大笑，說中國的年輕人真有意思。

　　——可憐人家已經(jīng)當(dāng)他是成人，齊保安還當(dāng)自己是孩子呢！

　　蘇聯(lián)軍官掏出錢夾，摘掉皮手套，從錢夾里找出三個硬幣來，給了他們一人一枚。

　　沈夢昔看著那毛茸茸的冒著熱氣的手，心想，這火力夠旺盛的。

　　齊保安和張亮非常開心，他們還是第一回見到盧布。

　　沈夢昔將硬幣拋起，翻了個面，看了一下面值，是一盧布，笑著說：“斯巴細(xì)巴！”

　　然后，從兜里拿出四張五元的紙幣，也不由分說地塞到四個蘇聯(lián)人的手里，“歡迎你們！”

　　四人先是一呆，然后哈哈大笑，其中一個大胡子還作勢要去親沈夢昔，沈夢昔吱溜一下躲到一個六團干部身后。他們笑得更厲害了。

　　那干部彎腰對她說：“小姑娘，不要妨礙公務(wù)了，讓你哥帶你回家吧?！?p>　　齊保安高興地拋了一下那一盧布，“打死你大娘！氣死你大爺！”

　　張亮也笑嘻嘻地跟著喊。

　　沈夢昔忍不住捂臉，“他不是我哥，我才不認(rèn)識他們。”快步就朝壩上走去。

　　******

　　這次會晤，事由有二。

　　其一是士兵越界叛逃事件，其二是漁民越界偷油事件。

　　漁民越界的事情，時有發(fā)生，因為江北人少，幾乎無人捕魚，漁民就常常越界打魚，也常常被巡邏的蘇聯(lián)汽艇驅(qū)趕，有幾次甚至被掀翻，險些釀成事故。

　　今年夏天的這個漁民越界事件，與以往不同。

　　事件主角就是太平村老何家的三兒子何生亮，他是何老爺子最喜愛的兒子，經(jīng)?？渌^腦靈活。但是這次辦的事情，明顯是靈活過度了。

　　太平村附近的江面比較窄，打魚的時候，稍不注意就容易過界，何生亮卻不是不注意，他是蓄謀已久。因為偶然一次打魚，他發(fā)現(xiàn)太平村往下十里的對岸上有一個大油罐，就生了好奇之心。

　　一日終于大著膽子過界上了岸，發(fā)現(xiàn)無人看守，大罐上刷著俄文也不認(rèn)識，他就撬開油罐的鎖頭，偷灌了兩大桶油回來，到家腿肚子都轉(zhuǎn)筋了，他緊張得牙齒打戰(zhàn)。

　　睡了一覺，心里踏實了一些，試著把那油往家里的拖拉機油箱灌了，還真能用。

　　又過了幾天，野不知吃了什么，膽氣又壯了起來。過界偷了四桶，更過分的是，這次他帶了一把大鎖頭，把那油罐上了鎖，占為己有。

　　不久，蘇聯(lián)巡檢人員發(fā)現(xiàn)油罐鎖頭被毀，油料被竊，換上的是中國的鐵牛大鎖，就安排人員蹲守，果然逮住了第N次去“自家”油罐取油的何生亮，他剛把那鑰匙捅進(jìn)鎖眼，就被從天而降的人高馬大的蘇聯(lián)人按倒在地，嚇得當(dāng)場尿了褲子。

　　這兩件越界事件，都讓嘉陽人覺得臉上無光。會晤也進(jìn)行得不順暢，蘇聯(lián)軍方態(tài)度蠻橫，三次往返，最終才達(dá)成一致，將兩人交還中方處置。

　　案件審理得異常迅速，那士兵由軍事法庭審判，立即槍決。

　　何生亮則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出得大獄已是二十一世紀(jì)了。

　　何家如天塌地陷般，一片哀聲。事事都愛與齊老爺子一較高下的何老爺子，再不出門。

　　齊老爺子感慨，“貪他一斗米，失卻半年糧。何三兒是想岔了，別人家的柴禾咱都不能拿，咋還能動人家外國的油呢！”

　　齊保良笑得岔氣，“這何老三啊，你說他精還是說他傻？居然換了把鎖頭？真當(dāng)是他自己家倉房了！”

　　“行了，笑話人不如人，你自己也事事警醒著，沒事兒多教育幾個孩子，別等犯了錯，想改都來不及！”齊有德喝止兒子。

　　齊保良不吱聲了，臉上也有些掛不住，這都四十多歲的人了，就因輩分太小，動不動就當(dāng)眾挨訓(xùn)，也實在是沒面子。

　　家里做主的人太多，什么都輪不到他，只有出力的時候才能想到他。

　　想到這里，齊保良低頭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