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奶奶的遺物

　　入了冬，齊老爺子的老馬逐漸不吃料草，毛發(fā)脫落，身軀搖晃。齊老爺子心中難過，一改往日早睡早起的習(xí)慣，穿著皮襖連續(xù)兩晚熬夜陪著老馬，齊有德勸不回父親，只得拿了火盆，陪著在馬棚熬著。

　　第二晚，老馬倒下就再?zèng)]有起來，它摔倒的聲音驚醒了昏昏欲睡的齊老爺子，它努力睜了睜眼睛，最后看了一眼老主人，鼻孔里冒出最后一絲白氣，就在這個(gè)冬夜里走了。

　　“老伙計(jì)一輩子都沒閑著，干活時(shí)候也不惜力，從來不尥蹶子，沒有比它更仁義的牲口了。”齊老爺子輕輕撫摸著老馬的身軀，不肯回屋休息，一遍遍地梳理著老馬的馬鬃。

　　齊老爺子腦海中不停閃現(xiàn)著老馬最后那留戀的一眼，心里一揪一揪的難受，他剪下一綹馬尾收起，就找了一把鎬頭，連夜在后園里刨坑，要將老馬掩埋。齊有德去喚醒兒子，祖孫三人刨著凍土，直到天明，才將老馬掩埋妥當(dāng)，齊老爺子事后足足在炕上躺了兩天，不吃不喝。

　　嚇得連齊有方都從青峰林場趕來了。

　　齊有恒一家也趕往太平村，齊老爺子躺在炕上，嘴唇干裂，臉色灰敗，了無生趣的樣子。

　　他當(dāng)著一家人交待了后事，他囑咐兒女要互相照顧團(tuán)結(jié)，善良做人。

　　把存折交給了大兒子，一千二百塊錢三個(gè)兒子一家四百，房子歸大兒子。

　　又讓沈夢昔鉆到炕琴里，找出一個(gè)黃布包著的小木箱，里面有一些首飾和兩本書。

　　“這是我當(dāng)年藏到馬槽子下面才躲過學(xué)生搜查的，這是你們娘的嫁妝?；鄞?、慧善一人一對金鐲子，孫女一人一副銀鐲子，余富下來的小金鎦子都給寶珠，兩本書也給寶珠?！?p>　　“爺，寶珠才上二年級(jí)，那書都是真筆字，她看得懂嗎？”齊保良插嘴。

　　齊老爺子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我特么樂意！”

　　眾人有些想樂，這中氣十足的，偏偏要交待后事。

　　沈夢昔悄悄在被下給老爺子號(hào)脈，全無大礙，放下心來。笑呵呵沖老爺子比了個(gè)“二”，齊有德也連連點(diǎn)頭，跟著比“二”，“爹，你忘了珠珠說的話了？”

　　齊老爺子眼中閃爍了一下，看看孫女。沈夢昔覺得，這老頭就是非得給他把把脈才能安心。

　　沈夢昔遞給他一杯水，齊老爺子搖頭不喝，沈夢昔一瞪眼睛，齊老爺子抗衡了三秒鐘，嘆口氣掙扎著坐起來，喝了半杯，眾人總算松了一口氣。

　　沈夢昔笑了，心無掛礙，無有恐怖。都說七十三八十四是個(gè)關(guān)口，老爺子今年就八十四歲，越到年底，越是擔(dān)憂。加上老馬此時(shí)死去，他就聯(lián)想過多了。

　　人類，最大的恐懼，無非就是未知。沒死過的人，就沒有不怕死的！年齡越大，越是怕死。

　　當(dāng)晚，齊老爺子少少喝了一點(diǎn)粥，肚子咕嚕咕嚕響，沒控制住，放了一個(gè)極響的屁，眾人都笑了。

　　“爹，還是你收著吧！”齊有德笑著把存折還給齊老爺子。

　　通過這次折騰，齊老爺子感受到兒孫對他的重視，心中十分受用，他笑著接過存折，“那就在我這兒再擱（gao）幾年！”

　　齊寶滿卻說，“哼，銀鐲子我是不會(huì)還的了！到了我手里，誰都甭想拿走了！”

　　齊老爺子笑了，“他媽的！”

　　沈夢昔手上的兩本書，一本是醫(yī)書《難經(jīng)》，一本是脂批本《紅樓夢》，十分珍貴。

　　沈夢昔拿著書，心中想著齊老太太到底是個(gè)什么樣的人。

　　“奶奶還有別的書嗎？”還是問了出來。

　　“咋沒有，那老多呢，都被人給抄了，都燒了！”齊老爺子惋惜地說，“你奶就愛看書，咱家成分是中農(nóng)，你二大爺是烈士，人家就沒太搜咱家，但屯子人都知道你奶有書，你奶就在明面上放了一摞子書，讓人家搜了燒了。剩下的都讓我藏起來了。你奶走的時(shí)候，連著一半首飾，我都給你奶放棺材里陪葬了。這兩本是落下的?！?p>　　沈夢昔聽得目瞪口呆。

　　“我給她鋪到棺材底上了，讓她躺在書上?！饼R老爺子追憶地說，“你奶腦瓜好使，學(xué)啥都是一學(xué)就會(huì)！你太姥爺就聰明，這閨女啊，都隨爹，兒子隨娘。你爸他們四個(gè)都隨你奶，腦瓜都好使，特別是你二大爺......”齊老爺子說不下去了。

　　齊有恒咳了一下，岔開話題，“你們知道嗎，出了大事了！”

　　眾人都被吸引，齊老爺子也枕了枕頭，躺在炕里，看著老兒子。

　　“前幾天，六團(tuán)出了大事。一個(gè)新兵，讓老兵給揍了，一時(shí)受不了，就連夜過江了?！?p>　　“??？”齊保良筷子都掉地上了，“這，這是叛國??！”

　　“是啊，所以說出了大事?！饼R有恒放下筷子，“老兵拾掇新兵，哪兒都一樣，也許是這個(gè)新兵嬌慣，也許是老兵過分了吧，不過都不是過江叛逃的理由?！?p>　　“保健，你們新兵也挨揍嗎？”齊老爺子忽然插了一嘴。

　　“當(dāng)然了?！饼R保健笑著說，“動(dòng)作不規(guī)范挨老兵班長一腳，給班長跑跑腿，打個(gè)洗腳水啥的?！?p>　　“哦?！饼R老爺子心里不悅地哼了一聲。

　　“第二年我們當(dāng)老兵了，再收拾新兵。都這么過來的?！饼R保健哈哈一笑。

　　一家人也都笑。

　　“那這事咋整?。苛鶊F(tuán)向上反應(yīng)了嗎？”

　　“肯定反應(yīng)了，影響太壞了！正跟對岸交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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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冬天一小學(xué)在小操場澆了冰場，購置了各種鞋碼的冰刀，讓學(xué)生課余時(shí)間聯(lián)系滑冰，沈夢昔樂得不行，簡直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頭啊。

　　她每天放學(xué)都要在學(xué)?；教旌?，也不要齊保健接送了，上學(xué)放學(xué)都自己踩著滑冰板，來去如飛?？傊刻炀褪悄_不沾地。

　　看得魯秀芝皺眉不已，“這是眼瞅著比她四哥還要淘啊！”

　　“淘就淘吧，不生病就行?。　饼R有恒坐在沙發(fā)上看著電視。

　　魯秀芝手上拿著女兒的棉褲，正在接棉褲腳，足有一寸多，“做的時(shí)候還長一塊呢，現(xiàn)在短一塊了，珠珠這半年可沒少長！”

　　“嗯，小孩兒就這樣，小時(shí)候多病，大了更瓷實(shí)！”齊有恒如今沒啥心事，大兒子腿腳越來越利索，小女兒也越來越結(jié)實(shí)，工作上順利，家庭也和睦，他美美地吸了一口煙，把頭靠在沙發(fā)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