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瓣紛飛的季節(jié)又到了,月連姣緩步走在通往道場的石階路上,滿眼都是藍色的繡球花,清風(fēng)拂過花道,不小心迷了眼。
走著走著,有人追上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女子玉色的臉龐出現(xiàn)在身側(cè),跟她打招呼:“月兒,早上好。”
“小姐。”月連姣一見是自家小姐,更高興了,“小姐早?!?p> 兩人并肩而行,眼中映著同樣的景色。
被叫小姐的人笑得似水溫柔,她挽著她的手,說道:“我們慢點走?!?p> “好?!?p> 延綿的小路仿佛走了很久,怎么也走不到頭。
月連姣心想,他們這是要遲到了,慕容師父平日里就嚴(yán)厲得很,這下?lián)]劍兩百回,背沙袋爬坡的懲罰怕是免不了了。
但不知道怎么,唯獨今天她不想在意這些。
她開心地跟身邊的人聊起天來:“小姐你知道嗎,田師兄院子里的大黃狗昨天生了。生了一窩的小黃狗,可愛得很!今天我們下了道場就去看看吧?!蹦饺菪〗阋哺_心,應(yīng)著她的話頭:“好,我們?nèi)タ础!?p> “還有啊。城郊辦了場賞花會,百花爭艷,我們也去吧!”
“好,要不就明天?”
月連姣激動地跳起來,感覺兩側(cè)的繡球都在跟著笑:“嗯!就明天!”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只可惜流光彈指過,很快道場就出現(xiàn)在眼前,月連姣的心情一下子跟著失落起來。
木門緊閉,門外的鞋履亂七八糟地被丟置一地。在外面都能聽到里面弟子們練劍的喝喊聲,她已經(jīng)做好被罰練的覺悟了。深呼吸了一口氣,推開門踏了進去,卻發(fā)現(xiàn)自家小姐站在門口遲遲沒有挪步。
心下陡然酸澀,月連姣小心地喚道:“小姐?”
慕容晶晶淺然一笑,眼底染上揮之不去的哀色,她說:“月兒,我只能陪你到這里了?!?p> “不要!”月連姣意識到什么,可雙腳仿佛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她走不出那道門,只能紅著眼眶,哽咽地求她,“小姐,你別走。我們還要一起練武……”
面前的人沒有反應(yīng),靜靜杵在原地,凄涼地看著她。
“我們說好要去看田師兄家的小黃狗……”淚水奪眶而出,哪怕深知說什么都沒有用了,還是在不停祈求著,“還要去城外看百花……”
但無論她怎么懇求,都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
慕容小姐的身影模糊起來,身后的景致快速變幻,眼前舊物在不停崩塌。
緊接著滿山道的藍色花瓣隨風(fēng)飛起,她做了最后的告別:“月兒,保重。”
眼下一黑。
再睜眼的時候天空下起了小雨,落在屋檐上猶如時光暗渡。院外傳來忙忙碌碌的聲音,有人喚了聲:“月姑娘,該啟程了?!?p> 月連姣被這一聲呼喚拉了回來,她回神,看了眼面前熟悉的妝奩,手里還握著方才用的牛角梳。
空氣默然了半晌。
鏡子前的姑娘收斂起情緒,起身將這些器物收進行囊,把劍入腰,出了屋門。
今天是慕容家返程的日子。
院外嘈雜,遠(yuǎn)遠(yuǎn)便聽到門外小廝在說話:“譚少主,袁公子請回吧。”
少年的態(tài)度誠懇:“煩請閣下通傳,我是代表赤訣盟來的?!?p> 小廝明顯為難極了,今非昔比,他們慕容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原衡山的事情,現(xiàn)在對赤訣盟心懷芥蒂,上頭的人也表明了態(tài)度,閉門不見。
小廝強硬地作勢要趕人:“還請二位離開?!?p> 說罷便叫左右的護衛(wèi)攔在他們面前。譚初和袁圖圖被趕到了角落,他們也不再糾纏,安靜地等候在一旁。
慕容家客居的巷子里車隊整齊,一眼望去皆是白麻裹車,喪旗飄揚,氣氛哀沉。
喪隊準(zhǔn)備完畢了,終于院內(nèi)走出來最后一隊人。隨著出來的女子一身白色的素衣,神色疲倦。
譚初馬上便注意到了她,卻并未上前打招呼。月連姣也看到他了,兩人的視線在人群中相交,少年沒有打傘,一身干凈素裝濕透了肩膀,他站得筆直,朝她的方向點了點頭,俯身鞠躬。
心臟驀地揪緊,她逃似地挪開了眼,快步走到棺槨邊上站好隊,不再回頭。
時辰到了,喪樂奏起,隊伍啟程。
慕容小姐該回家了。
譚初二人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隊伍的后面,出城相送十里,最后看到熟悉的人影在一處亭子內(nèi),便留下來同他一起駐足在此,目送隊伍直至消失不見。
亭外的雨下個不停,一壺清酒灑向地面,聽不出說話人的情緒:“慕容姑娘,一路走好。”
三人相對無言,卻都默契地想起來初到建州的那一日。他們五個人齊聚在萬家客棧,一起吃飯,一起聊天,還說好要在試煉上互相扶持,好不痛快。
短短幾日,芳菲依舊,只是人面不知何處尋了。
到了午后雨停了,季翎站了起來,撣掉身上的灰,對他們說:“譚弟,圖圖,我也該走了?!?p> 袁圖圖不舍,著急問他:“季哥要去哪里?”
季翎笑了笑,心情似是輕松了些,答道:“聽說鄢陵那邊將舉行詩會,四年一次,錯過就要再等四年了?!?p> 小光頭聽了更不放心了,認(rèn)為越是這個時候,季哥越需要有他們這些兄弟陪在身邊,不高興地說道:“季哥你在我們面前不用這樣的……”說完便拉了拉身邊譚初的衣角,想讓他跟著一起勸勸。誰知譚初一言不發(fā),蹙著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季翎被他逗笑了:“不然我該怎樣,要死要活的嗎?”他伸出手,揉搓起袁圖圖的光頭,寬解他,“圖圖,我沒事的。我只是像往年那樣去遠(yuǎn)游,每年還是會回邯山來看你們的?!?p> 說罷,他又看向一旁的譚初,猜出他的心思,并沒有多說什么,轉(zhuǎn)頭自顧自地倒?jié)M了一碗酒,遞給他:“譚弟,我們喝一杯吧?!?p> “那我也要!”袁圖圖爭著說。
“好,給圖圖也來一碗?!?p> 三人舉杯相碰,沒有一句祝酒辭,利落地一飲而盡,苦酒入喉,暢快不已。
亭檐上時不時落下積水,譚初和季翎二人并肩望著山間春色。他們彼此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不需要用太多語言維系。
譚初問他:“決定要走了?”
“嗯?!?p> “記得帶最好的酒回來?!?p> “好?!?p> 過了一會兒,似乎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什么,兩人先后忍俊不禁笑出了聲,笑聲由小漸大,后來干脆放肆起來,回音蕩漾,好半天才停住。
季零君揮一揮衣袖,提劍上馬,離開前向身后看去,只見譚家少年眉目清俊,立在亭內(nèi)為他送別。
不再留戀,鮮衣怒馬,卷土而去,江湖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