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一道閃電劃破了黑壓壓的云層,緊接著一聲雷鳴。
淅淅瀝瀝,嘩啦啦啦,窗外開始下起了暴雨,雨勢越來越猛,狂風同時發(fā)出呼嘯,吹著大雨打在窗上,整座城市被罩上了黑色幕簾。那也挺好,就通宵吧。為了不被打擾——尤其是苗姐打擾,瑰手機關了機。
瑰將U盤插入電腦讀取其中的信息,目錄已經(jīng)分門別類地整理過,每個目錄下都存有一系列的數(shù)據(jù)表格以及一張總表,內(nèi)容和功用以標題的表述簡明扼要地予以了呈現(xiàn),一目了然。
瑰的第一感覺是做這件事的人一定在高工作強度的專業(yè)機構(gòu)呆過,甚至有嚴重的強迫癥。但時間緊迫,她也顧不上多想,幸虧數(shù)據(jù)和信息的邏輯非常清晰,讓瑰不至于花過多時間和精力再去做數(shù)據(jù)整理這類基礎性的工作。
她仿佛當年的審計超級兵附體,在比對了無數(shù)張明細表后,在網(wǎng)上查詢客戶、供應商、電話號碼、法定代表人等信息,與員工電話號碼、分公司地址,品牌、渠道、業(yè)務員等匯總,細節(jié)飛速地從腦中掠過,落在電子表格中成為一個個信息元,彼此進行著互動比對和交叉索引,留下不同顏色的痕跡。幾個打了問號的數(shù)據(jù)旁,在與笛琯通了電話之后,被標注了神秘標記。
晨曦已至,大雨漸停。五彩斑斕的工作薄就像一幅蒙太奇,與瑰的猜測大體相符。但是,如果想要一招制勝的話,就絕對不要有任何地方模棱兩可,必須要獲取尚缺的關鍵要素作為佐證。真相大多來自細枝末節(jié),在員工通訊錄中,她按下ctrl F,將某個工商信息中顯示的手機號碼輸入,通訊錄的一個單元格馬上跳了出來,對應的人名正是苗峙,而這家供應商的法人代表是田琰。
狂風悄悄收齊起了它的聲息,田琰?!田琰……馬賽克圖漸漸地清晰。
天破曉,霧散云開,霞光萬道。瑰趴在桌上,對著和舜的對話框出神,那張圖片之后,彼此都沒有語言交流。
不一會兒瑰打起了瞌睡。
……
…
“……舜,你相信召喚嗎?也就是Calling?!?p> “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那種嗎?我信啊,我剛不就在問你嗎?”
“是嗎?那你的使命是什么?”
“呵!想不出來。我一介草民……”
…
……
峙總在查苗總的事情果然在9點準時傳遍了公司。
“你在查我?!我*你*****??!”苗峙踢門而入。
瑰早有心理準備,將一張A4紙甩在她的面前,“這上面的十家公司,是熊維坦重要的客戶和供應商,但他們都是你控制下的公司吧?都是你的馬甲吧!”
“**媽***大爺??!好奇害死貓,我提醒過你!”苗峙將紙揉成一團往地上一扔,身體控制不住地氣得直發(fā)抖,憤怒地瞪著瑰。
“我不過是想要知道自己上了一條什么樣的船!這難道過分嗎?!”
“知道了又能怎樣,還來得及上岸嗎?!”
瑰不顧苗峙對自己怒吼,繼續(xù)冷靜地說道:“有些公司的法人代表用了田琰的名字,有些則用了你下屬的名字……”
苗峙血紅的眼中添了幾分賞識:“查得挺深入嘛,不虧是四大的審計出身啊,不該太小看你的。”
“賬上有五千多萬掛帳,錢去哪里了?”從不忤逆苗姐的瑰,此時語調(diào)硬上了三分。
苗峙靠近瑰,勉強擠出笑容道:“這是怎么了,熬夜熬得人都憔悴了,眉梢眼角都帶著疲憊,連那么濃的妝都蓋不住了,好好一個美人何苦變成這般?”
瑰不為所動,一字一頓地問道:“我姐姐的錢——不,投資人的錢,去哪里了?怎么花的?”
又是她姐姐!
“你以為你姐姐是好人?你知道她私下拿了我們多少回扣?”
苗峙雙手掐著瑰的手腕狠狠把她抵在辦公桌邊沿上,繼續(xù)罵道:“叛徒!你也知道是投資人的錢不是你姐姐的!如果我們可以讓她掙到快錢她有什么動機好好管理?代理風險懂不懂?她不是以投資人的身份站在我們之中,而是和我們一樣的賭徒,你還不明白嗎?!”
苗峙收緊握力,越捏越緊,指甲掐進瑰的皮膚,恨鐵不成鋼:“只有你,至今還不明白!”
一宿未睡的瑰有點體力不支,氣也變短了,針鋒相對地問道:“你以為,所有人都沒有原則嗎?你以為,所有人,都可以被錢,收買嗎?”
“笑話!這個江湖不壞就無法立足,好人想混個人樣也必須自污!即使是你,坐在我這個位子也會改變巨嬰的思維方式!”
“怎么可能!”
苗峙的側(cè)臉靠了過來,停在瑰的耳邊:“做投資的和賭博又有什么區(qū)別?買的永遠沒有賣的精明,尤其你們這種財務投資人,對產(chǎn)業(yè)一竅不通,貪婪導致判斷力低下!本來投資就是有風險的,要怪也就怪你們沒有能力掌控局面,卻又占大股份妄想著退出拿到巨額的獎金,對日常經(jīng)營不聞不問,樂得當個甩手掌柜,甚至裝聾作?。 ?p> “沒能力?判斷力低下?你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暴露了?!?p> 苗峙松了手,冷冷地問道:“說吧,多少錢?”
“錢?”瑰瞪大眼睛,“為什么你還是覺得我會為錢所動?”
“呵呵?!泵缰艢鈽O反笑。
“……,不,……也許,更糟。”瑰撐著桌沿站得筆直,但她的衣服和發(fā)型已經(jīng)不成形了。
“什么意思?”
瑰可以接受苗姐的一切,但始終不能接受她對自己的人格一次又一次地貶低蔑視。
“你一直說能夠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問題?!?p> “……”
“那我就是你沒法用錢解決的問題?!?p> “難道你要送我去坐牢?”
“我們不是有賭約嗎?與其在你身邊崇拜你,不如贏過你?!?p> 苗峙被瑰戳到了痛處,瞪大眼睛表示不理解:“瘋子!這對你有什么好處?!”
看上去不可戰(zhàn)勝的人,原來也有弱點。
“舜,她昨天告訴我,做正確的事?!?p> 舜?!……
“昨天舜打電話告訴我,我們發(fā)給她公司的審計詢證函和她賬上差異很大,讓我留意。”
無物結(jié)同心,煙花不堪剪。她的話語如同從一面冰壁中吹出的涼氣。瑰對于自己的魅力,很大一部分來自于她的自苦,這種自苦,讓苗峙還能記得自己的當年的感覺。
“你居然還想著她?!可是你……平時看我的眼神明明渴望的是向我靠近!”說出口之后,苗峙才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失勢。
見苗姐目光無限哀婉,瑰有一瞬的反悔和屈服——可是暗火已經(jīng)被點燃,正義的怨怒燒得瑰和苗峙彼此痛苦痙攣。
苗峙搖搖頭:“如此對我,你問心無愧?”
瑰勉強笑了笑,冷漠地答道:“有些人會因為錢財覺得爽,有些人不外求物欲只求內(nèi)心的寧靜,而有些人卻是響應使命的召喚,哪怕問心有愧?!?p> “和你打賭、信任你本來就是高風險投資,如今不過是風險實現(xiàn),愿賭服輸。”
說完這句,苗峙便轉(zhuǎn)過了身,不想再面對瑰。離開之際,又背對著她補充道:“你太容易受人擺布了,就像一個奴隸。你的人格被你姐姐、我還有舜,分割得支離破碎。不屬于自己的人格而從屬于別人,自然淪為奴隸!最后給你一句忠告,對于一個人來說就只有一個使命,那就是走向自己,成為真正的自己?!?p> 辦公室的門“彭——”地關上,苗峙在瑰的面前保持住了一以貫之的凌厲風格。
這樣的一個女子,又何嘗不是與人為奴?
瑰倒在椅子上,就像一個被抽去了靈魂的玩偶,兩眼充血,疲態(tài)盡現(xiàn)……
別人想用大棒趕走一個人的本性,本性總是會再次爆發(fā)。要平衡功利和理想,要平衡尼采和馬克思,等待著這個人的就只有死。
瑰還不能體會這兩年的日子里,苗峙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