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來尼日斐花園,正式承租此處物業(yè),距今已有三個禮拜了。
我的名字叫查爾斯.賓利,今年二十二歲,剛從劍橋大學畢業(yè)半年。
我的父親,給我留下了一筆十萬英鎊的遺產(chǎn)。他老人家生前本來打算購置些田產(chǎn),可惜尚未了卻心愿就與世長辭了。
我是家中幼子,上面有五個姐姐。母親在世時,常感嘆自己的命好,期盼了整整十年,終于盼來了賓利家族的繼承人。我的父母對我一直鐘愛有加??_琳只比我大兩歲,從小就十分疼愛我。母親纏綿病榻的那些年,便是她形影不離地照料我,像位小母親一般。我對她也非常依戀和信任。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我進入三一書院中學預科班做寄宿生為止。
現(xiàn)在,我與卡羅琳仍然很要好。我們的二姐茱莉亞,或者說赫斯托太太,就常常對我們倆人總是有事沒事湊在一起隅隅細語的樣子,頗有些看不慣。
茱莉亞雖說還沒到三十歲,卻儼然一副中年婦人的正經(jīng)形象。她總是不耐地說,
“卡羅琳,你少來。查爾斯被你教得,做什么事都瞻前顧后、猶豫不決,一點兒都不痛快,不像個爺們兒!”
卡羅琳吃了她教訓,便會有意疏遠我一些。我常常只好等些日子,伺機再同卡羅琳說話,然后我們再和好如初。
我認識費茨威廉.達西,時代久遠。
我?guī)缀跬司唧w是在何種場合,什么地點,我第一次見到他?;蛟S是父親與他有生意上的往來?又或者,我們似乎曾在我的中學時代就相識?是因為,他來我們學校做過演講?總之,在不知不覺之中我就認識了費茨威廉·達西。久到我都已經(jīng)忘記了,他是如何在我的生命中出現(xiàn)的。
我常常為此而感恩。
費茨威廉其實只比我年長六歲。不過,雖然他還很年輕,卻已經(jīng)在治理他家的產(chǎn)業(yè)方面,獨當一面很多年了。父親說,費茨威廉冷靜睿智,比老達西先生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父親總是感嘆,我將來若是能有他的一半就好了。
認識費茨威廉的人很多。幸運的是,他似乎將我視為了他的朋友。
他對朋友的要求很高。他曾經(jīng)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一旦我對某人的好印象破滅,我便會與此人老死不相往來?!?p> 這句話,對我非常有震懾力。因為,我十分重視我與費茨威廉之間的友誼。
我對著落地穿衣鏡,再次整理了一下鏡中人的領結(jié)。他的面色蒼白,神情冷漠。曾經(jīng)有人說過,他長得象教堂油畫里的阿多尼斯。
背后有人在輕叩房門,我轉(zhuǎn)身走去。
卡羅琳站在門外。今晚的她很美,尤其是她的眼睛。她那雙蔚藍的瞳仁,清澈見底。我想起有一回,費茨威廉也夸贊過卡羅琳適合穿藍色,因為能襯托她的眸色,盈盈如海。
我眼前的卡羅琳,一襲墜地的藍色法蘭絨長裙,將她整個人襯得膚光勝雪。
見到我,她驕傲地抬起了右手臂。我微笑著上前一步,挽住了她。
在門口,我們遇到了費茨威廉,他朝我們脫下禮帽,頷首致意,然后替卡羅琳打開了車門。
費茨威廉與卡羅琳站在一起,真是一對璧人。費茨威廉的身形魁梧高大,面目英俊,而卡羅琳則身姿嬌小,容貌殊麗。見到他們站在一起的人,無不稱贊他們倆人是郎才女貌。
我默默的思索了一會兒。
卡羅琳彎腰進了車廂,坐下理好裙擺。她見我與費茨威廉杵在車旁沒有進一步的動作,笑著說,“兩位紳士準備等天黑了再去舞會嗎?”
費茨威廉聳肩一笑,“如果不是查爾斯非要著急去結(jié)識美女,本來今晚大家可以讀書聊天的,應該會更有趣一些?!?p> 卡羅琳用綢扇微微遮住了她的嘴。她命令我道,
“查爾斯,你進來陪我。”
我欣然應命,跨入了車廂,在卡羅琳對面坐下。
費茨威廉轉(zhuǎn)身離開了。他去乘坐第二輛馬車,與赫斯托夫婦同車去了。
那天晚上的舞會,與費茨威廉的預料相差不大,確實有些泛善可陳的感覺。不厚道地說,姑娘們都帶著一點鄉(xiāng)村田園的淳樸氣息。她們雖然也打扮精致,但是,她們的精致太過于中規(guī)中矩,有些刻板單調(diào)的感覺。
我也見到了傳聞中本地最負盛名的貝內(nèi)特家的幾位小姐。
那位長女,坦白說,長得確實是秀色可餐。但她的滿頭褐色卷發(fā),梳得似乎太過一絲不茍,缺少了一份生動活潑的意趣。
跳了一圈舞,我有些累,便站在角落里,觀看著舞池里的人。
卡羅琳與費茨威廉手牽手,跳著一支歡快的曲子。卡羅琳笑得很甜蜜。她那明媚的笑容,確實讓在場的其他女孩都黯然失色。
那一曲舞很長,久久都不肯結(jié)束。我略微有些不耐煩起來。
卡羅琳嬌笑著轉(zhuǎn)到我的身邊,她問我為何不去跳舞。
我將自己的感受告知了卡羅琳,她微微一笑。
“查爾斯,你與達西先生,可真是難兄難弟。你本來最愛跳舞的一個人,也只跳了三支曲子就歇了,不到平時的三分之一。達西先生更過分!你知道嗎,我剛才與他跳的這一支,還是他今晚紓尊降貴下舞池的第二支舞。而且,還是我主動邀請他的!”
我聽了她的話,淡然笑道,“是啊,費茨威廉太過分了。第一支,也只是請的茱莉亞?!?p> 她故作神秘的說,“查爾斯,你知道嗎,那邊有些不明狀況的女士,現(xiàn)在正嫉妒地看著我呢?!?p> 她又一次用綢扇遮住了她的嘴,撲閃著她那雙動人的眼眸,微笑地看著我。我順著她的話,抬眼朝前看去。是貝內(nèi)特家的長女,與另外一位稍微年輕些的女士坐在一起。那位年輕些的女士,雖然長相并不出彩,但是雙目靈動,頗為傳神。
見我看她們,那位長女羞澀地低下了頭,與她身邊的女士耳語了幾句。
我收回視線,低頭朝卡羅琳溫和地笑了笑。
卡羅琳微笑著說,“快去吧。作為一位紳士,對別人行了注目禮,就必須去請人家跳一支舞。別忘了,這可是最基本的禮貌?!?p> 她說得對。音樂響起,我抬腿朝那兩位女士走去。
期間,我經(jīng)過費茨威廉的身旁,朝他問候了一句,
“達西,你還好嗎?玩得愉快嗎?”
他神情嚴肅地回復,“沒你愉快?!?p> 我心中暗笑,愉悅地繼續(xù)朝前走去。
我很順利地再次邀請到了貝內(nèi)特家的長女。這一次,我多用了一些心思與她交談。我記住了她的名字,她叫做簡。她身邊那位有一雙靈動雙眼的女士,是她的二妹,名叫麗茲。她家的其他姐妹,與她的母親,我都不需要這位小姐的介紹便已知曉。因為那幾人,實在是太醒目了。
簡見我不再繼續(xù)詢問,便朝我笑了笑,住了嘴。
簡似乎是一位很有教養(yǎng)很得體的姑娘。她有一雙淡色的透明玻璃般的瞳仁,看得久了,也很有些動人。我在她的瞳仁里,可以看見自己衣冠楚楚,似乎一副精英人士的模樣。
可是,她又怎會知曉,我不過是靠著父親的遺產(chǎn)度日,坐吃山空的一只可憐蟲罷了。
我的心情,突然間灰黯下來。
一曲結(jié)束,我朝簡鞠躬致謝。她溫柔地半蹲身子,拎著裙子回了禮。
我在人群中尋找費茨威廉的身影,看到他在與一位鄉(xiāng)紳交談。我走過去,他正好與人結(jié)束談話。音樂響起,我朝他熱忱地說,
“來吧,達西,和我一起去跳舞吧。”
費茨威廉挑高了一側(cè)眉毛,冷淡地說,
“我絕對不跳。你知道我一向多么討厭跳舞,除非跟特別熟悉的人跳。茱莉亞和卡羅琳現(xiàn)在都沒空。要是叫舞場里別的女人跟我跳,沒有一個不叫我活受罪的?!?p> 我大聲跟他說,“我可不像你那樣挑肥揀瘦。我生平?jīng)]有見過今晚這么多可愛的姑娘。你瞧,其中幾位真是美貌絕倫?!?p> 費茨威廉冷哼一聲,“你當然羅,除了茱莉亞和卡羅琳,舞場上唯一一位漂亮姑娘剛才在跟你跳舞?!?p> 順著他的話語,我們一起看向了舞池對面的簡,與低頭坐在她身側(cè)的她的妹妹,那個叫做麗茲的姑娘。
我喃喃地說,“是啊,我被她迷住了。我覺得,我可能會愛上她?!?p> 費茨威廉應聲而答,語帶嘲諷,“就像你的上一段愛情?兩個禮拜就結(jié)束的那一次?”
音樂繼續(xù)回響,邀請著眾人入場。
我愉快地對我身旁的人說,
“她身旁的妹妹,長得也十分美麗。不如我們一起去邀請這兩位姐妹花吧?”
費茨威廉收回了目光,冷冷說道,“是還可以,但還沒有漂亮到打動我的心。你還是去邀請讓你心醉神迷的那位繼續(xù)跳吧,犯不著把時間浪費在我的身上?!?p> 我彎起嘴角。我尊重他的建議,走過去邀請簡跳舞。簡再次欣然應允。
我挽著簡的手,走入舞池中間的時候,有一個念頭滑過我的腦際。
費茨威廉那冷冷的音調(diào),“你還是去邀請讓你心醉神迷的那位繼續(xù)跳吧,犯不著把時間浪費在我的身上”,他的那句話里,到底有沒有一絲怒意?
隨后的一兩周,我們五人參與了屯里其他幾場舞會。我們與貝內(nèi)特家的幾位小姐,還有那位讓人難忘的貝內(nèi)特夫人,又有了一些接觸。
實事求是地說,貝內(nèi)特家兩位年長的小姐,是舉止得體、相當可人的。
有一天早晨,我坐在落地窗前,素描一張窗外的景色,打發(fā)時間。
有腳步聲傳來。我回頭一看,卡羅琳輕盈地走過來。她面帶欣喜,“我聽人說,你愛上了本地一位可愛的鄉(xiāng)紳家的淑女?”
我輕笑了一下,“你的消息倒是靈通。看來那位淑女的母親,倒是很會宣傳造勢。”
卡羅琳笑說,“我是聽達西先生告訴我的?!?p> 我立即問她,費茨威廉是怎么說的。
“達西先生說,你向他承認你被貝內(nèi)特家的長女迷住了,覺得自己可能會淪陷。”
我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卡羅琳接著說,“茱莉亞和我對貝內(nèi)特家的長女印象還可以。雖然我們覺得,還是遠遠不如喬治安娜.達西小姐。”
我不耐煩地抬手打斷她,“卡羅琳,你一早答應過我,永不再提這件事。”
她舉起雙手投降,“好的,好的,我不說了。我知道你厭煩茱莉亞和我,將你和喬治安娜硬湊在一起?!?p> 她咬著唇,不情不愿地說,
“查爾斯,有時我真不明白,你與達西先生是這么要好的朋友。為什么,你會如此反感我們說起你和喬治安娜之間的可能性?難道你不愿意與達西先生成為親戚嗎?永遠都象現(xiàn)在這樣親密無間?”
我用平靜的聲調(diào)回復她,
“是的,我不愿意與費茨威廉成為親戚。我已經(jīng)說過很多次,不妨再說一遍。你聽好了。我對喬治安娜,永遠只會懷著對親妹妹一樣的情感。”
卡羅琳終于閉上了嘴。過了一會兒,她可能看我心緒不佳,沒話找話地說,
“查爾斯,如果我和茱莉亞邀請貝內(nèi)特家的長女來家中飲茶做客,你會高興嗎?”
我淡淡笑道,“我無所謂。那是你們女孩子之間的事。不過最好是趁著我和費茨威廉外出打獵的日子,這樣家里不至于會太吵?!?p> 她白了我一眼,轉(zhuǎn)身出去了。
是的,我知道,我的言行不夠紳士。我確實略有反感,卡羅琳對于自己作為小母親的角色,最近似乎越來越上癮了。
我必須讓她明白,我已經(jīng)成年了。
喜歡誰,選擇和誰在一起度過此生,我要自己決定。
我不需要任何人來指揮我的心,應該朝哪個方向走。
那天早晨,雖然天氣不太好,我與費茨威廉還是按照原計劃去打獵了。在暴雨襲擊之前,我們就及時踏上了回程的路,倒也沒有淋濕太多。
卡羅琳說到做到。剛回到尼日斐花園,我就看到貝內(nèi)特家的長女簡,坐在宴客廳的沙發(fā)上。她的頭發(fā)濕了,蜷縮成一縷一縷的樣子,垂在額前耳邊,給她增添了一種楚楚可憐的風韻。她裹著一個長披風,看上去眼濕濕,鼻紅紅的,不時的打一個噴嚏,然后道歉。
我與費茨威廉上前,問候了她一番。原來,下午她接到了茱莉亞與卡羅琳的邀請來飲茶。她是騎著馬來的。我心中微微一哂。這種伎倆,應該是出自那位令人不能忽視的貝內(nèi)特夫人的杰作吧。
我招來仆人,詢問他們能否去請家庭醫(yī)生前來。
簡從沙發(fā)上欠身,歉意地說,
“今天時間太晚了,外面又刮風下雨的,還是明早再去找醫(yī)生吧?!?p> 我剛想說好,費茨威廉的聲音響起,
“貝內(nèi)特小姐面色發(fā)紅,可能今晚會發(fā)熱。事不宜遲,還是現(xiàn)在就去請醫(yī)生吧。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可以騎馬去一趟?!?p> 是的,費茨威廉的騎術非常高超。
我想了想說,“還是我去吧。我是主人,這是應該的待客之道?!?p> 費茨威廉立即說到,“那我陪你一起去?!?p> 我笑著說好。
迎面遇上了簡溫柔的眼神,里面盛滿了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卡羅琳忽然開口說,“你們倆,誰也不許去?!?p> 她歉意地拉住了簡的手,“對不起,親愛的簡,不是我自私?,F(xiàn)在外面天黑下雨,我實在是放心不下查爾斯現(xiàn)在騎馬,你能諒解我嗎?”
簡立即點了點頭,“我不要緊的,或許也不會發(fā)燒。而且就算發(fā)燒了,明天早晨再麻煩你們?nèi)フ堘t(yī)生來也可以?,F(xiàn)在出去,我,我也不太放心。”
她咬住了唇,低下頭,似乎不好意思再繼續(xù)說下去了。
卡羅琳笑了,她開心地朝我眨眨眼。我視若無睹。
過了一會兒,茱莉亞走了進來,她聽到我們之前議論的是什么事,嗤笑道,
“卡羅琳,我早跟你說過,讓你不要多事。你只會讓查爾斯變得越來越唯唯諾諾,一點都不干脆果斷!”
她淡淡宣布到,“貝內(nèi)特小姐,我已經(jīng)打發(fā)了一位仆人去請家庭醫(yī)生了?!?p> 簡驚訝地抬起頭,感謝了茱莉亞一番。
第二天,天氣晴好。
一早,我們幾人正在餐廳用餐。有仆人進來,匯報說有訪客。于是,我與費茨威廉離開餐桌,站起來等候來人。
仆人領進來的,是一位臉蛋紅撲撲,眼睛亮閃閃的姑娘。是貝內(nèi)特家的二女兒,簡的妹妹,那個叫做麗茲的女孩。
我看了她一眼,猛然覺得她的眼睛實在太亮了,讓我有些不安。
她沒有呆太久,上樓去看她姐姐去了。茱莉亞和卡羅琳發(fā)揮了女孩子的八卦精神,開始議論起這位姑娘襯裙上的泥巴來。我倒是覺得她看上去頗為迷人,尤其是她的那雙眼睛。
卡羅琳用玩笑的語氣對費茨威廉說,
“達西先生,不知道伊麗莎白.貝內(nèi)特小姐在泥濘里長途跋涉的冒失行為,有沒有影響到你對她那雙美麗的眼睛的愛慕?”
她的聲音不大,入耳卻十分清晰。
我聽到費茨威廉愉快的聲音響起,
“一點兒影響也沒有。她跑過了這趟路以后,她那雙美麗的眼睛顯得更加明亮了?!?p> 我的心猛然一顫,仿佛停止了跳動。
卡羅琳不依不饒地說了下去,
“我真感到驚奇。達西先生,請你告訴我們,幾時可以向你道喜?”
費茨威廉將身體慵懶地向椅背上一靠,
“我料到你會問出這樣的話來的。女人的想象力可真敏捷,從敬慕一跳就跳到愛情,一眨眼的功夫,又從愛情跳到結(jié)婚??_琳,我早就知道你要預備來向我道喜了?!?p> 卡羅琳還在嬌笑,
“達西先生,要是你這么一本正經(jīng),我就認為這件事百分之百地確定啦。你一定會得到一位十分有趣的岳母大人,而且當然羅,她會永遠地呆在彭伯里,跟你和你那位美麗的妻子伊麗莎白.達西夫人呆在一起的?!?p> 我聽著他們的對話。他們的聲音一會兒大,一會兒小,仿佛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我在那一瞬間猛然站起。
費茨威廉抬頭看我,他的語調(diào)帶著擔心,
“查爾斯,你怎么了,你好象臉色不太好?”
卡羅琳笑道,
“達西先生,你別擔心他,他一準是被美麗的伊麗莎白.達西夫人那美麗的姐姐傳染了?!?p> 我在走廊里,象一頭困在籠中的獅子,不停地走來走去。
我將拳頭狠狠砸向了窗臺。砰地一聲巨響,我卻感受不到痛。
我只感到我心中如同沸騰的巖漿,下一刻便會噴涌而出。
過了許久,我看向窗外,卡羅琳一人在花園里散步。我疾速地飛奔了出去。
我在她身后停下??_琳停下腳步,她回頭看著我,神情安靜。
我氣極了,一瞬間,我的憤怒爆發(fā)出來。我用盡全身力氣朝她大嚷,
“你憑什么,憑什么去安排達西的人生?安排我的,我的朋友,費茨威廉的人生?”
我聲嘶力竭,氣急敗壞。
她看了我許久,并沒有說話。我直恨不得走上前去,搖晃她的肩膀。那一刻,我真是恨極了卡羅琳。
終于,她淡淡地說,
“查爾斯,我沒有安排達西先生的人生。是他自己告訴我,他之前沒有想到過,一個漂亮女人美麗的眼睛,竟會給人這么大的快樂。接著也是他自己向我承認,他說的那個漂亮女人,就是伊麗莎白.貝內(nèi)特!”
我繼續(xù)朝她喊道,
“可是曾經(jīng),他也說過你的眼睛美麗!是的,費茨威廉,他也曾夸贊過,你適合穿藍色,因為能襯托你的雙眼,它們是那么的閃亮那么的美!”
卡羅琳笑了起來。她的笑容,帶上了幾分凄婉的顏色,觸目驚心。
“是啊,他是說過這樣的話。幾年前。”
我上前大喊,“卡羅琳,你為什么要自暴自棄?為什么要跟費茨威廉說,他應該娶那個伊麗莎白.貝內(nèi)特?!你為什么不能同意他,他之前的想法是對的,他只是偶然間被那個女人迷惑了,他不是真的喜歡上了那個女人!那不是愛情,更用不著去想象什么婚姻!”
卡羅琳靜靜地站在那里。她輕言細語,
“你要知道,達西先生自己決定要做的事,其他人無論說什么,都不會改變他的決定的?!?p> 我憤怒地說,
“不,我不同意!如果你贊同他,他只是對那個女人稍有‘敬慕’,而不是直接向他道喜,把貝內(nèi)特夫人稱呼為他的有趣岳母,那么至少他用不著提前想象那種可能性!如果他覺得那種可怕的境況也可以忍受呢?他不就會真的想要娶伊麗莎白.貝內(nèi)特了嗎?難道你自己不擔心這種可能性嗎?!”
卡羅琳沒有說話。她慢慢走到我的身邊,抬頭看我。
她那雙美麗的蔚藍色的眼睛,里面竟然盛滿了淚水。
“查爾斯,你別怪姐姐狠心。是的,我當然知道這種可能性。而且,我樂見其成。”
我沖她狂喊,“怎么可能,你怎么會樂于見到這件事?難道你不是一直在暗戀著費茨威廉嗎?”
晶瑩的淚水,從卡羅琳的臉上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查爾斯,你知道嗎?雖然你我都明白,達西先生不會因為其他人的說法而改變他自己的決定??墒牵笏菢域湴恋娜?,如果我拿話刺激他,說貝內(nèi)特夫人將會和他一起,永遠地呆在彭伯里,而那種景象,常人會有多么難以忍受,他是有可能被激起好勝心的。我這么說,可以促使他盡快去面對他與伊麗莎白.貝內(nèi)特之間身份和地位上的鴻溝??傆幸惶?,他會克服內(nèi)心的這些拷問,跨越那道鴻溝,走到伊麗莎白.貝內(nèi)特的身邊的?!?p>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卡羅琳。
我想問她,她是不是傻了。她為什么要這樣去幫助自己的情敵?
卡羅琳慘然一笑,
“查爾斯,你為什么不直接說出來?我為什么要這樣不遺余力地去幫助自己的情敵?”
我點了點頭。
卡羅琳看著我,輕輕吐出一句話。
“查爾斯,你剛才質(zhì)問我,問我憑什么安排‘你的朋友’達西先生的人生?!?p> 她緩緩地說,“你為什么不直接說出來,我憑什么,安排‘你的費茨威廉’的人生?”
我一下頓住,驚慌失措地看著她。
我聽見她的聲音,如林中驟起的鳥兒,在我耳畔響起。
“查爾斯,如今你唯一能做的,便是娶簡.貝內(nèi)特為妻。我知道,你永遠不愿意娶喬治安娜,成為達西先生的妹夫。你不能忍受,他在心里只將你當作純粹的兄弟。而你也不會愿意去傷害他的親妹妹?,F(xiàn)在,你唯一剩下的機會,就是娶簡.貝內(nèi)特小姐為妻。只要這樣,你這一輩子,才會和費茨威廉保持一種至親至愛的關系。無論歲月如何變遷,他與伊麗莎白.貝內(nèi)特是如何地伉儷情深,你和你的費茨威廉,永遠都不會變得生疏。不是嗎?你要記住,這是你唯一的機會,你一定要好好把握?!?p> 她轉(zhuǎn)過身體,向著來時的路走去。
忽然她頓住了身子,回頭跟我加了一句,
“或者,你也可以考慮貝內(nèi)特家的其他三位小姐。只要你能忍受得了,我和茱莉亞都無所謂。只要那個女人能給我們賓利家生孩子就可以?!?p> 然后,卡羅琳提著裙子,一步一步,向著尼日斐花園的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