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不是他，但他親兒子過來了，算不算就是他親自來了？”小伙計臉上得意之色更甚，“那位趙公子備了厚禮，親自來給閆家老爺祝壽。他還說什么‘家父總是提起伯父，說老朋友許久不見，以后要經(jīng)常走動走動才是?！@話的意思，豈不是說閆老爺和趙大人交情深厚。所以那些說什么閆家得罪了朝廷的人，純粹是胡說?！?p> 聽到這番話，坐在旁邊一張桌子的穆瘸子默默放下手中的筷子，砸吧著嘴沖對面坐著的穆小午道，“看吧，他一來我就看出他氣勢不同旁人，多少和官府有關(guān)聯(lián)，果然。只是我沒想到，他竟然是趙文安的兒子?！?p> 穆小午搖頭，“您老也忒怕事了，本來咱們幫了他，還能賺上幾個銀錠的，可您偏不讓我開口，見了他就跟耗子見了貓兒似的。”
“哎呦祖宗，這次多虧咱們沒失手，才沒被那官爺抓住把柄。你忘了那一次咱們沒把人的魂兒給繡回來，差點被官府的人給抓了，說咱們坑蒙拐騙......”
穆小午停下夾花生米的動作，托腮沉思道，“你這么一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這趙子邁是留洋回來的，按說應(yīng)該對你我這種人很是不屑?？伤坪鯇υ蹅兊臓I生挺感興趣的，還問我‘祟’到底為何物？”
“你救了他一命嘛，他當(dāng)然信了，還能恩將仇報不成？”
穆小午聳肩，“您老別得意啊，我紅眼睛的樣子都被他看到了，保不齊哪天他就把我當(dāng)成妖異給抓起來了，說不定他還會把閆府發(fā)生的事都算到我頭上呢。”
“小午，”穆瘸子盯著她的眼睛，聲音里帶著幾分試探，“它真的走了吧？你確定它走了是吧？它這么一來一去的，把我弄得這叫一個心慌啊……”
這話從出了閆宅起，他已經(jīng)問了不下一百遍了，所以穆小午聽到后難免心煩。于是在送了他一個白眼后，她又一次掂起筷子，對準(zhǔn)了那盤老醋花生夾了下去，有一搭沒一搭道，“這白礁的菜不怎么樣，還不如漳臺，依我看，咱們今晚就連夜趕路到廣東去，走一路吃一路，如何？”
聞言，穆瘸子也忘卻了煩惱，歡欣雀躍起來，他拍了拍鼓囊囊的錢袋，“當(dāng)然好，反正閆家給的錢，夠咱們逍遙上好幾年的，你說去哪，我都聽你的。哎呀，我這把老骨頭，也該享受享受了，別人到了我這個年紀(jì)，早就享兒孫福了。所以這段日子我總想著，不能再這么奔波苦干了，我這些手藝你也學(xué)會了八成，我以后就吃跟著你吃吃喝喝，高興一天是一天......”
他只顧得意，卻沒發(fā)現(xiàn)方才還興致勃勃的穆小午忽然斂起笑容，表情肅穆地盯著那半碟子花生米看。
“以前那些新鬼年歲都太輕，吃起來沒滋沒味兒，還不夠我塞牙縫的?！彼龅奶羝鹨粋?cè)嘴角，說出這么一句話來。
彼時穆瘸子已經(jīng)喝了三兩酒，微醺，所以一時半會還沒分辨清楚她在說什么，只道她還在說這菜不夠合口，做得不夠入味兒。于是便接了一句，“廣州的館子那可是名揚(yáng)全國的，到那里保準(zhǔn)讓你吃個痛快?！?p> “何必舍近取遠(yuǎn)，”穆小午還盯著花生米，眉毛朝上一聳，面皮卻仍然波瀾不驚，“閆家不是有個現(xiàn)成的放在那嗎？”
“閆家啊，”穆瘸子摸著鼻尖沉思，“閆家的菜肴當(dāng)然是好的，我跟你講，就那幾道菜的復(fù)雜程度，簡直能媲美宮里的做法。我想咱們就算到了廣州，估計也吃不到這樣的美食。可惜啊，這閆家是咱們避之唯恐不及的地界，怎能再自投羅網(wǎng)......”
說到這里，他皺了下鼻子，“你方才說什么？閆家有個現(xiàn)成的？”
他的目光轉(zhuǎn)到穆小午臉上，身子隨后重重向后一挫，撞翻了后面的椅子。
下一刻，穆瘸子用盡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將嗓子里那聲尖叫硬生生憋了回去。他丟下幾兩碎銀，一只手拽住穆小午的胳膊，另一只手遮住她的眼睛，將她連拖帶拽拉出了酒館。
穆瘸子拽著“穆小午”走到一條幽暗的小巷才放開手，而后，他喘了幾口氣，忽然對著穆小午的背影“撲通”一聲跪下，連連叩拜幾下，口中顫悠悠道，“神仙，神仙，得罪了，您老人家莫怪小人啊。小的是怕您被那些腌臜潑皮看到，才失了禮數(shù)，您大人大量，可千萬不要怪罪我啊?！?p> “穆小午”活動了幾下肩膀，雙臂朝上伸了個懶腰，冷冷道，“被你扯著走了半條街，差點把腳都扭了，要不是看你還有那么點可用之處，早一口吞了你?！?p> 言閉，她慢悠悠轉(zhuǎn)過身來，隨意撿了塊石頭墩子坐下，一條腿翹到另一條腿上，手指在膝蓋上敲了兩下，沖還跪在那里不動的穆瘸子道，“怎么，我的樣子很可怖嗎？連頭都不敢抬？”
“不不不，您老人家雄姿英發(fā)、鷹揚(yáng)虎視，哪里能用可怖形容......”
說畢，他梗著脖子揚(yáng)起頭，沖盯著“穆小午”的那雙紅得透亮的眼珠子勉強(qiáng)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穆小午”冷哼一聲，沖穆瘸子輕一揮手，“罷了，你去買一頂笠帽，要大一些，能遮住眼睛的，省得你們這些人一個個見了我跟見了鬼似的。我剛醒，腹中饑餓，閆家那個東西，倒是正對了我的胃口?！?p> 穆瘸子聽了這話便忙不迭爬起來朝巷口走，由于走得太過匆忙，他還差點滑了一跤，扶著墻才勉強(qiáng)沒有倒地。
他滑稽的模樣引得身后人笑了一聲，可隨后，她說的話又讓穆瘸子心里涼了半截，“喂，老頭兒，你別再癡心妄想，盼著我哪天能自己走了。這具軀殼我要用來養(yǎng)傷的，以后你要多多給我尋些吃食，或許我還能饒你一命，如若不然......”
后面的話她沒說，顯然也不用說，穆瘸子嘿嘿干笑著，口中連聲道著“哪敢哪敢”，朝巷子口走去。
“等等，我還有一事要問你?！?p> 誰知，那個讓他叫苦不迭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