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蜷在箱子里,身子被疊成奇怪的形狀。大腿緊貼肚面,小腿又緊貼著大腿后側(cè),腳面繃得筆直。
當(dāng)然,不被疊成這種姿勢,箱子蓋是扣不上的。
可是這種姿勢造成的后果就是他的腿骨從膝蓋處折斷了。他上了年紀(jì),骨頭脆硬,如此需要柔韌性的姿態(tài),是無論如何也擺不出的。所以,當(dāng)被人從箱中抬出來時,他的小腿是有氣無力地掛在膝蓋上的,仿佛只有筋脈還和上面的身子連接著。
他身上的味道并不重,應(yīng)該死了有一天的光景。而這一點(diǎn),也得到了其它仆人的證實(shí)。有人說,就在昨天下午,他還看到老管家進(jìn)來收拾閆白霖的屋子,一邊擦那只亮青釉面花瓶,一邊偷偷地抹眼淚。
“沒人聽到他的呼救聲,顯然,他是遇害之后,才被塞進(jìn)這只箱子里的。”趙子邁看向站在身邊的寶田,“查一查,看看死因是什么。”
寶田蹲到尸體旁邊,利落地用并攏的中指和食指從老管家身體的重要部位和穴道一一點(diǎn)過,末了,他有些困惑地望向趙子邁,輕聲道,“公子,除了腿骨斷裂,尸體表面沒有外傷,其它部位也沒有發(fā)現(xiàn)損傷的跡象,可是他牙關(guān)緊鎖,目眥盡裂,倒像是......”
“倒像是什么?”趙子邁催促他。
寶田砸吧了下嘴唇,朝圍觀的眾人看了一眼,小聲道,“倒像是嚇?biāo)赖摹!?p> “嚇?biāo)??”閆青城垂目皺眉,“我只知他身子近幾年不是很硬朗,走多了便會急喘,父親也提過今年底就放他家了去??墒牵墒且粋€好好的人,總不至于就被嚇?biāo)懒税???p> “那要看他遇到了什么,”趙子邁的目光落到老管家斷掉的膝蓋骨上,臉色不由的一沉,“青城,你不覺得這件事有點(diǎn)怪嗎?“
閆青城知道他有些話不方便當(dāng)著眾人的面講,便點(diǎn)了下頭,同他一起來到屋子外面的院中。
方才還在肆意呼嘯的大風(fēng)竟不知何時停住了,院中那株大柳樹的枝條無精打采地垂下,動都懶得動一下。漳臺臨海,天氣多變得就像孩子的臉,讓人捉摸不透?,F(xiàn)在,烏云雖仍在頭頂,但月光已能見縫插針落下,整間院落都被覆上了一層薄薄的銀紗。
趙子邁走到柳樹下面,這才回頭看向閃著燭光的窗戶,悄聲道,“青城,尸首是完好的。翠筠、伯父,他們都缺了一部分,可是他,卻是完好無損。”
“而且,”閆青城隨手扯過一根柳條,將上面的柳葉在指間反復(fù)揉捻,“而且我想不明白的是,他為什么會被殺,他平時謹(jǐn)小慎微、兢兢業(yè)業(yè),從不與人起沖突,為什么是他?”
“那又為什么是翠筠姑娘,為什么是......伯父?”
“我......不知道?!?p> 可怕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不知過了多久,趙子邁先開口了,“我還是覺得是那口甕的問題,寶田看到方丈和伯父去了那間四水歸堂的院子,他還聽到他們說......”
他的話戛然而止了,院門口走進(jìn)來兩個小丫頭,因?yàn)閮扇苏驹诎堤帲运齻內(nèi)司箾]注意到院中有人,只自顧自地說話。
“老夫人今天瘋得尤其厲害,一直在瞎嚷,攔都攔不住?!?p> “嗨,也不知道是誰,把老爺?shù)氖抡f漏了嘴,所以夫人才鬧的。不過平日里,老爺每天都要來看夫人幾次的,日子久了估計(jì)也是瞞不住的?!?p> “我聽夫人一直念叨著甕啊,紅玉湯啊,還說什么孽債,到底是什么意思?”
“這誰知道,不過福禍相依。方才聽郎中的意思,人若受了刺激后,這里的病倒可能會自個好了。”她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又嘆了口氣道,“我看還不如不好,清醒過來,卻發(fā)現(xiàn)那個一直等著自己的人不在了......”
“唉,別說這些了。我倒是覺得咱們得想想后路了。今天又死了一個,保不齊下一個就落到自己頭上了。依我看,閆家這里是留不得了?!?p> ***
閆家出了妖異的消息很快就像雪片一般席卷了漳臺城,甚至連據(jù)漳臺城幾十里地的白礁城也在議論這件事。
傳言各色各樣,有說他們家得罪了某位大人物,被人下了蠱;有的說,閆宅里潛入了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殺手,趁夜黑風(fēng)高夜,便要取人性命。
這些傳言,白礁的人都是信的,因?yàn)檫@幾日,城中忽然多了許多尋找活計(jì)的人。他們原都是閆宅里的丫頭婆子仆人小廝,因?yàn)榕鲁蔀橄乱粋€被害者,所以紛紛出逃,即便閆家已經(jīng)將月銀提高了一倍不止。
“你以前不就是閆家的小廝嗎,有沒有什么內(nèi)情?”酒館的掌柜斜倚在柜臺上,一邊用指節(jié)敲著桌面,一邊問一個剛來的伙計(jì),“這閆家到底是怎么了?”
小伙計(jì)撇嘴道,“您可算是問對人了,您別看我年紀(jì)小,但我可是在我們老爺身邊做事的。所以這幾天家里發(fā)生的事情,我全看在眼里呢,一件都沒落下。”
掌柜的登時來了興趣,將腦袋朝前湊了湊,豎起了兩根指頭,“聽別人說,包括閆老爺在內(nèi),閆家已經(jīng)死了三個了,而且尸首都不齊整。我還聽說,閆家是生意做得太大,擋了不知哪門子皇親國戚的道,所以才被......”
說著他手掌朝下一劈,做了個“咔嚓”的動作。
小伙計(jì)神秘地眨眨眼,壓低了聲音,“尸體不齊整是真,另一個傳言就純粹是胡說八道了。您不知道吧,咱們閆家呢,哦不,現(xiàn)在得說他們閆家了,他們呢,和上頭的交情可好著呢。閆老爺過壽那天,您猜誰來了?這么說吧,您盡管可勁地朝上猜,省得我一會兒說出來嚇到您。”
掌柜的被他逗樂了,嘿嘿一笑,伸手照小伙計(jì)頭上拍了一把,“還能是誰?難道還能是京都的首輔大人不成?”
小伙計(jì)臉上現(xiàn)出得意之色,挑動眉峰道,“差不多?!?p> “差不多?你年紀(jì)小,話可不能亂說的。我說的可是權(quán)傾朝野,內(nèi)務(wù)外交皆抓在手上的軍機(jī)處首輔趙文安趙大人。”掌柜的詫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