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倉皇,回時何嘗不是心中惴惴。
翠花不明白,唐熙是知道這一次她回去擔的風(fēng)險的。
現(xiàn)在是85年二月17日,距離除夕,還有一天半。
此時的唐國林城還是個民風(fēng)彪悍,宗族觀念很強的地方。
唐熙就這樣一走了之,唐爹、唐娘、唐哥、唐嫂乃至唐弟,從名聲到婚喪嫁娶,少不了要被牽連。
對唐熙,他們自然有牽掛,有擔心,但是見到唐熙,他們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將她綁回家,等風(fēng)聲穩(wěn)定下來,過幾年給她攢點好嫁妝讓她嫁人。
這不緊關(guān)乎她一家,甚至?xí)Ю壅麄€家族,就是唐爹唐媽不愿意,家族的長輩也會逼他們愿意。
這站的立場也是為她好。
這還是理想的狀況。
這林城她當然可以回,但是唐家,卻不是她輕易能回的。
這樣著,她就穿了一身帶外套的衣服,帆布提包里帶了兩套換洗的和簡單的洗護用具,挎了個小挎包上了火車。
這次,她坐的是還是硬座,是的,雖然她現(xiàn)在有余錢了,但火車臥鋪僧多粥少,要買到,那需要企事業(yè)單位的介紹信。
好在她這次東西少,一個隨身帶的提包也不過三四公斤,沒有人幫忙她也能輕易的提著去上廁所。
當然,現(xiàn)在的綠皮火車并不舒服,過道狹窄,僅容一人通過,也沒有空調(diào),又逢春運,從羊城回鄉(xiāng)的車廂里都是人擠人。
這個時候出來打工的都是腦袋比較活絡(luò)又在家鄉(xiāng)沒有好頭路的人,一家人往往攜家?guī)Э凇?p> 春節(jié)了,羊城的東西又新鮮,又時髦,隨便買個頭花帶回家,也可以和大家吹噓這是香江貨,惹來大家的一陣羨慕,是以大家都是大包小包的,帶什么的都有,特別是燒臘、咸魚、海產(chǎn),這些都是在羊城價格合適的肉食。
是以,這個車廂的味道也令人難以置信。
不過,雖然唐熙曾經(jīng)算是個富二代,但聽唐母說過,她2歲時也曾在這樣的車廂里坐過。
唐父正是在羊城打工積攢了技術(shù),在90年代華國開發(fā)杭市的浪潮中貸款開廠,積累資本的。
當然,這時候的火車上,最常見的那些犯罪也是存在并且很猖獗的。
一路上并不多話,渴了喝自己賣的薄荷水,餓了吃糕點,盡量減少自己的活動。
2月18號8點15分,順利的到達林城。
隨著人流出了車站,入耳的是各式各樣小吃的叫賣聲。
不過半年不見,擺攤的人多了一倍不止。
小心的避開蜂擁而來問住宿、吃飯的人,迅速退到車站門口崗?fù)つ睦?,等著前來接?yīng)的阿喜。
是的,如今的她光線體面,又是一個單身女子,身揣2000‘巨款’,懷帶5000元存折,自然是怎么小心都不為過的,尤其在車站這個地方。
此時的唐國由于才放開管束,正是因為各種犯罪活動多到猖獗國家才開始嚴打,火車站更是個高發(fā)地。
40年后的唐國還不時的有大學(xué)生、空姐、打工妹,各種單身女子被害的訊息。
她買好車票便給阿喜發(fā)了電報和年貨,得到她的回應(yīng),這才放心的在這里等她。
“阿喜?阿喜——”唐熙放開聲音對不遠處舉著紙牌的阿喜招手。
半年不見,阿喜還是那樣利灑。
不,稍微有些不一樣。
及肩的頭發(fā)披散著,發(fā)尾微微燙卷,合身的列寧裝下,是天藍色的的確良襯衣,襯衣下擺,收在時下最最流行的牛仔喇叭褲里,腳上是一雙棕色半跟牛皮鞋。
白凈的臉上擦了粉,抹了唇,明亮的鳳眼像探照燈,不停的射向她關(guān)注著的事物,極強的存在感讓人不容忽視。
跟在她后邊亦步亦趨的,是個還沒張開的小伙子,軍藍色的中山裝,修剪整齊的小平頭,有些局促拘謹。
“嘿,變化不??!”胡來喜抱著唐熙轉(zhuǎn)了一圈,掐著下巴打量了片刻才說了這句話。
如果說半年前的唐熙是和自己一樣的就是五官比較精致讓人一眼能記住的女孩子,那眼前的唐熙,讓胡來喜怎么說呢,雖然膚色微黃,但是個美人!
《紅樓夢》里的陳徐,香江的明星,有太多太多的人。
生活中不乏有這樣長相精致的人,還不再少數(shù),什么傾國傾城,什么國色天香,在胡來喜看來,那還不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一個嘴。
這些明星、美人之所以美,那在她看來,就是布景,衣著,氣質(zhì)在某個瞬間充滿了打動人的特質(zhì),讓人覺得美。
眼前的唐熙讓胡來喜覺得,她本身應(yīng)該是這個樣子。
黑長直的秀發(fā)從頭頂編結(jié),蜿蜒成一條又黑又亮的大辮子,駝色呢子大衣下,是精致修身極顯身形的黑底金絲條紋百褶裙,同樣的駝色跛跟牛皮系帶鞋,皮膚透過黑色的絲襪簡直在閃光。
精致的眉毛修剪了下,并未描摹,凌厲的很是天然的樣子,眉毛下的眼大而有神,睫毛修長彎曲,不知道有什么小竅門,她要試試,嫣紅的唇紅嫩富有光澤,就像城里新開的面包店里漂亮的玻璃瓶里裝的草莓果醬一樣。
從衣著到面容,從神情到氣質(zhì),讓久未見面的胡來喜覺得有種玫瑰盛放,長開了的感覺。
“快瞧瞧,哪里來的美人!”這么想著,胡來喜也便張口就來。
是的,一般生活中的漂亮女孩給人的感覺就是漂亮,很少有人讓人一眼就想起美人來。
“想不到你連我都騙?!焙鷣硐采焓帜笞√莆醯哪?,“說說,整形了?”
“嘖嘖嘖,瞧這小臉,說誰呢,說誰呢?”唐熙可不是臉皮薄的小年輕。
“這臉白的,這嘴紅的,嘖嘖嘖,春天來了,桃花開了!”
“哈哈哈哈哈”
久不相見的好朋友因為這一來一往的打趣又熟慣了起來。
兩人手拉手往班車上走,開始交流彼此這半年的生活。
“這社會就是變化特別快?!焙鷣硐餐莆踹€有自家小弟一起坐在市西路河南岸的一家酸湯魚火鍋店里。
02桌上擺著洗的很干凈很大份的白菜豆腐洋芋,鍋里紅亮的火鍋沸騰著,不時有一條半生的黃辣丁漂浮而起。
“為我們的久別重逢,干杯!”兩個裝滿香檳(汽水)的玻璃杯碰在一起,白色的氣泡灑了兩人一手,擦擦,又繼續(xù),明明喝汽水卻一副大碗吃酒的氣勢。
胡小弟后知后覺的端起杯子又放下,繼續(xù)朝碗里的魚奮斗,對這種相差5歲的姐姐和姐姐的漂亮朋友,他覺得繼續(xù)做背景板來的更好。
作為一個在三個強勢姐姐手下活了14年的小可憐,他深知如何做個背景板。
熱切說話的兩人也確實把他忽略了。
“你走之后,下半年這里開發(fā)做批發(fā)市場,我跟我二姐商量了下,她替我在學(xué)校那里出攤,我們湊了點錢,在這邊租了個攤位,也不過批些紗帶像你教我那樣做頭花賣,誰知道這喜歡的人真不少,不少人專門找我批發(fā),現(xiàn)在我家大姐,我娘在家都做這個,不愁賣,積少成多,除掉所有的成本,一天也能掙一百多,就是我阿爹現(xiàn)在也盡讓著我,家里大事小情都問過我的意見,就像你常說那個,什么‘經(jīng)濟基礎(chǔ)決定上層建筑’?!焙鷣硐埠芨屑ぬ莆鯇⒅萍喕ǖ氖炙嚱唤o自己。
“你偷偷給我塞的那二十塊也幫了我很大的忙?!碧莆跻灿浿鷣硐驳亩髑椋拔业侥睦镞M了家工廠做衣服,后來有點閑錢也批點衣服到外貿(mào)街賣,還不錯,這半年也賺了不少,這次回來,也想和你合計下,像我身上這呢子大衣,是牌子貨,出廠價50元,我覺得在我們這里冬天天氣也不是很冷,林城原本也有過租界,大家對這種歐式的款接受度也高?!?p> “嗯,”胡來喜摸了摸唐熙衣服的料子,“這個商場里少說也得大一百。我不信你說這個只是為了饞我,還有沒有干貨?”唐熙不是個愛炫耀自己光鮮有能力的人。
“我就知道阿喜你是個做事情的人!”唐熙笑著從公文包里取出一本畫冊,“這個是公司的衣服樣板,需要那一款,你報號我就能給你發(fā)過來,這個后面給你標好的代理價,你看看?!?p> 年貨已近尾聲,這本冊子是今年歐妮娜的春裝新品,拍冊子的時候是歐勇亨負責,唐熙也提過意見,這上面的衣服價格她也是熟悉的,昨天夜里車廂上大部分人睡著的時候,想問題睡不著的她就將代理價理出來標好了。
“這”胡來喜覺得上面的每件衣服都充斥著說不出的時髦,“能賣火,但是這個價格有店我能賣出三倍的價格?!?p> 在市西路做買賣的胡來喜早晚收攤的時候自然有逛過大大小小的店,街上主打的審美她還是知道的。
“我在羊城賣衣服也是找人代賣,我一件衣服賺2到10元的差價,這能保證比批發(fā)店里低,在林城,我想5到20元是個合適的利潤,找店賣,”唐熙看向阿喜,“做花一支就賺幾分錢,人太累,阿喜,我覺得我們是朋友,我拿到了歐妮娜的林城代理權(quán),我負責倉庫和本金,你負責銷售和運營,利潤我們五五開?!?p> “太突然了,我考慮下?!爆F(xiàn)在家里的紗花攤子是自己和二姐在看,時不時的小弟也確實能幫忙,自己抽身去送貨什么的,確實也還可以,“唐熙,林城是你的家,你家里有哥哥有弟弟,倉庫和本金是你出的,風(fēng)險主要你來當,為什么找我?”
胡來喜死死的盯著唐熙的每一個表情,腦中浮現(xiàn)的是周圍形形色色笑話唐熙瘋魔了,墮落去做不要臉事情的那些話,唐熙做的事情合法嗎,這錢真有那么好掙,讓人半年就脫胎換骨,她身邊去羊城打工的人沒有上百也有幾十,沒人來錢如此容易。
唐熙眼睛同樣盯著阿喜,看了半響,見她眼中沒有慌亂鄙視,才說:“阿喜,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同樣的東西,有的人看到的是未來,有的人看到的是失去。”
說著,她將胳膊一挽靠在椅子上,慢悠悠的放松說,“這件事情,你和我看到的是有很多錢被我們賺到手,我哥哥們看到的只會是老家華麗的二層小磚房,這也是我為什么半年就能掙到更多的錢。
在同鄉(xiāng)們執(zhí)著于耽擱一個下午就損失幾十塊的時候,我看到的是一進一出能掙一百多,哪怕我兜里的錢不比他們多一個硬幣,阿喜,商機轉(zhuǎn)瞬即逝,我沒有時間把他們掰到我這邊。”
“六四吧,你六我四?!绷殖鞘撬拇蟊緺I,她怕什么!
開心萱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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