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命嗎？”許久，我放下了手里的活，直勾勾的看著眼前這女子。

　　她輕吐一口煙圈，戲謔又仿佛自嘲的笑了，搖搖頭：“我本也不信?！?p>　　“那怎么又信了？”

　　她只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懶懶的倚在窗邊，側(cè)首向窗外看去，一個又一個煙圈吐出，將她的神情遮的不真切。

　　“算命的說我命苦，那時我還在襁褓，這些后話都是聽阿娘說的，在盛夏，我聽著窗外的蟬鳴，躺在阿娘的腿上，聽阿娘給我講故事聽，每當說到這兒時，阿娘都要作勢的“呸呸”兩聲。

　　“誰說我家依依命苦了，有阿娘阿爺疼，也不差別人些什么。”頓了頓，輕嘆口氣，又撫摸著我的臉蛋，似安撫著“算命的也說了，熬過那些苦，依依后半輩子就不會再受委屈了?！?p>　　要我看啊，人并非是不信命，是不愿信苦命，聽上去就像個詛咒，晦氣又忘不掉，一直在心頭盤旋著，最后就成了郁郁而終的導(dǎo)火索，到時，你便是不信，也信了。”

　　她的嗓子因為抽煙的緣故而變得低沉和沙啞，聽鎮(zhèn)里人說她是江南來的女子，可一點兒也沒有江南女子的綿軟，反而像極了鄉(xiāng)下二姑奶家養(yǎng)的老貓，永遠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盤成一團臥在屋頂上曬太陽，少有性子頑劣的男孩躲在墻根后面用小石子砸她，也只能博得她半掀眼皮的一瞥。

　　我的思緒還在胡亂飄著，絲毫沒察覺窗邊那話音早早的落下了，等發(fā)現(xiàn)時就抬頭瞧見那人正對著我看，窗外的亮光照進來，我背著光瞧不清她的臉色，只好低下頭沉默的繼續(xù)手中的活。我機械的擦著臺面與柜子，反反復(fù)復(fù)已經(jīng)不知道抹了第幾個輪回，終于熬到了時鐘敲響的那刻，偏頭一看正是四點整，去將抹布洗凈擰干后，疊好放在了柜面上。

　　“今天的工錢。”我抬頭看著她，她經(jīng)常像今日這般佇立在窗邊，一站就是一兩個鐘，也沒有話說，只是偶爾點一根煙，沒人知道她在眺望什么，在想什么，不過這小小的一個鎮(zhèn)里也從沒有人在意過她，她只是突然到訪的異鄉(xiāng)人，沒有根，也沒有故事。

　　“老地方，自己拿?！彼尺^身去連一個眼神都沒施舍給我，只將煙蒂按在了窗沿上，悠悠回了里屋。

　　我看著她的背影怔了一會，便毫不留情的轉(zhuǎn)身離開，其實我一直都不明白她雇我這么個人打掃她的雜貨鋪子對她來說有什么好處。她這小小一間鋪子并沒有門庭若市，也只偶爾來些個人，買些不值錢的玩意兒就走了，寂寥的很。本就賺不到什么錢財，加上每天用來雇我花的，剩下的錢也就勉強夠個糊口吧，我在回家的路上暗自揣測著，片刻又搖搖頭，可這和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這是她的事情，我也只是討個糊口錢而已。

　　打上回那次說話已經(jīng)過去了小半個月，在這期間我們的關(guān)系僅僅只是打工的和老板，甚至像是同在一屋檐下的陌生人，我干我的活，她抽她的煙，不過這對我來說反而算是一種輕松，平時緊繃著的精神也只能在這陌生的地方松懈片刻，聽上去像種諷刺，不過現(xiàn)實的確如此。

　　“你這兒還缺平時看店的嗎，缺的話我放學(xué)了可以過來?！蔽揖o張的吞了口吐沫，手上做活的動作都小心翼翼了起來。半晌聽不見回應(yīng)，想是多半沒譜了。我瞧著她正在躺椅上閉著眼，不知是小憩還是假寐以作無聲的拒絕。也是，我無聲的自嘲著，明擺著得寸進尺的交易，傻子才做。

　　敲鐘聲響起，我照往常那般將抹布放回了柜面，又從盒子里拿了工錢后扭頭正打算離開。

　　“每天下午五點半過來頂班，不管飯一天十塊，管飯一天五塊?！睉猩⒌穆曇魪纳砗髠鱽恚掖掖业牟阶芋E的一停

　　“你…”有些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回過神來后轉(zhuǎn)身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不利索一句話。

　　她依然是閉著眼的從容樣子，不急不慢的說著：“嫌少就算了?！?p>　　我慌忙擺著手，臉漲得通紅，連自己都分不清是激動的還是不好意思的，生怕對面的人誤會了：“不是不是，我只是…好的沒問題，我會準時來的?！?p>　　她笑了，我猜她肯定瞧見我這一副慌張無措的樣子，覺得好笑，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的笑，笑的那般輕松與明媚，在這狹小又抑郁的鋪子中展開了生機，在我心頭炸出了煙花，我一時之間竟有些看呆了，原來江南女子的笑真的很甜，不是假的。再一晃神的功夫，她又變回了原來一副沒精神氣的樣子，那一抹笑就好像是個錯覺，是只停留在我一人回憶中的秘密，我張開嘴不知該繼續(xù)說些什么，她一如方才的在躺椅上假寐，我只得扭頭離去，不過我總覺得，我和她之間的距離似乎近了些，她在我的腦中變得鮮活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