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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淵妖道

第二十一章 對簿公堂(上)

臨淵妖道 燃燈貳心 1671 2020-04-26 12:00:00

  火光照亮了夜幕降臨前的天空。

  偌大的余府被燃燒殆盡。燒焦的柱子壓倒了院里的盆栽花卉,塌垮的屋頂沖破木質門欄,漂浮著黑煙的半空連歸巢的鳥雀都繞道而行,混亂的房屋里竟然沒有一絲生氣。

  余昶明想扒開被磚瓦埋起來的前廳門,顧不得手上沾了多少煤灰,手臂被木門的鉤子劃了一道口子,指甲疼得快要裂開了,也還是忍著痛拼命扒開門。

  他太害怕了,怕稍微晚一刻就會失去這么多年沒來得及珍惜的所有,怕再遲一會兒天就要黑了。

  他還沒有對父親說一句“對不起”,這么簡單的三個字,他用了十多年還是沒有學會。

  縣里的救火隊其實很早就來了,可是光焰用普通方法根本沒法熄滅,大火已經燃了幾個時辰,眼見著他生活長大的地方就要變成一地廢墟。

  家丁婢女們,有的趁亂拿些財物逃走了,有的留下救火把自己的命給搭上了。

  他一直跑,跑過前廳,跑到老爹的書房,又跑到后院。

  這一路上他看到十幾具尸體,那些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聲音,熟悉的人和物,都因為一場大火的緣故再也見不著、聽不到、回不去了。

  他終于在祠堂找到了老爹,卻停在青石門外不敢進去。老爹躺在一個草團墊上,滿身是血,手腳抽搐。

  祠堂里的牌位和燭火都散落一地,牌匾被劈成兩半,砸在地上。

  余昶明的左手抓著青石門的一角,眼睛因為充血而腫脹,胸腔里的東西在驟停剎那后又激烈地跳動起來。

  “枕江”劍被他提在右手上,劍鞘劃拉地面上的石磚,他一步步向著掙扎在生死邊緣的老爹走過去。

  “殺了我,殺了我!”余元昌在聽到腳步聲后,突然瘋狂地吼叫,整個人回光返照般撲在余昶明的腳下,抓著他的褲腿哀求。

  “爹,爹——”余昶明捧著他爹血淚混雜的臉,泣不成聲,“我是明兒啊——”

  余元昌的臉上都是劍傷,口耳鼻都有鮮血流出,衣服沾了泥和灰顯得破爛。

  他安靜了片刻,像是突然恢復神識般,艱難地說道:“碎玉——碎玉......”

  余昶明趕忙從懷里掏出那塊母親留下的碎玉。他剛要遞到老爹手里,又被塞了回來。

  “拿著它......去、去京都......柳、柳——府!”

  “好?!庇嚓泼鞅е约旱母赣H,來不及問原因,來不及道歉,來不及追查縱火的人。

  他跌坐在地上,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疲憊和疼痛,比練劍練到手腳酸痛更累,比被老爹的戒鞭抽到皮開肉綻更疼。

  “殺了我......殺了我!”余元昌安靜了片刻,又開始嘶吼。

  余昶明知道,雖然老爹被劍砍了不止一兩下,但真正讓他痛苦地是身中劇毒,一種讓你掙扎在死亡邊緣,卻又不頃刻要你性命的毒藥,等你慢慢癲狂,直到所有力氣都耗光了,再漸漸死去。

  他不懂毒,但看到老爹紫黑的雙唇,他幾乎立刻就這樣斷定了。

  若松終于趕到了祠堂,可他也不敢上前,默默地站在離自家老爺和少爺不遠不近的地方,等他們叫喚自己。

  他不敢哭出聲,自己捂住嘴巴,看這對父子的生死相別。

  余昶明明白,此刻了結父親的性命才是真的幫了他,留他慢慢毒發(fā)再痛苦地死去只會更加難受。

  可他下不了手!

  劍就停在父親的胸口上方。余昶明的眼睛被淚水遮糊了,他沒想到自己用著把劍殺的第一個人將會是自己的父親。

  余元昌用手抓著劍尖,使盡最后的力氣,往自己身上一刺。迸射出的血液浸濕了“枕江”劍上的鐵銹。

  這劍如此鈍,可要殺一個卻又那么輕而易舉。

  “爹——爹......爹!”不管他喊多少聲,能答應他的人再也不在了。

  他之前從來不肯叫一聲父親,老爹說大戶人家都是要叫父親的,可他自小習慣了不肯改,都是喊“爹”。

  這般的戲謔胡鬧,可是在死亡面前,這個字突然又變得如此沉重。

  門外傳來慌急的腳步聲,沒過一會阮如媚就帶著官兵從青石門外進來。

  她愣怔了片刻,突然撲倒在余元昌身邊,哭喊起來。這哭聲這么真切,連余昶明都不敢否認,他二娘對自己父親的確是有感情的。

  突然,阮如媚抬起頭來,死死地瞪著余昶明,聲音都在顫抖:“你、你敢弒父!”

  余昶明的手還抓著“枕江”劍,劍身插入余元昌的胸口處。

  他記不太清楚后來發(fā)生了什么,大概是阮如媚叫官兵把他和若松給綁了,好像說要押送到衙門問罪。

  他還沒有從老爹的死里晃過神來,眼前的尸體已經慢慢失去了應該有的溫度。

  他的左手還扶在余元昌背上,這種觸碰的感覺,這么真實,這么虛緲。

  他以前不信,原來成長真的是頃刻間的事。不帶商量、不留余地地催促你在瞬間抗下那些本來超出你接受范圍的東西。

  可他不愿,自己成長的代價要用老爹的命來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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