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嫵跑到一半，突然頓住了腳步。云景正待疑問，卻看到了鳳嫵前方十丈左右，背對著他們，站了一個(gè)身影。身影微微抬頭，望向天邊。
云景瞳孔微微一縮。俠英客排行第二，果然有著一手絕妙的追蹤術(shù)。
鳳嫵微微挪了身形，擋在了站在她后側(cè)半步的云景面前。她心中警惕，面上卻不顯，視線順著裂錦抬頭的方向看去。
晨光之下，兩只竊脂鳥并排飛行，追逐打鬧。想來是兩只已有了靈智，卻還未幻化成人型的鳥精。
既然已經(jīng)兩相對峙，那就不用逃亡了，見招拆招便是。這么一想，鳳嫵反倒心定下來，甚至還輕松地與裂錦搭了話：“夫子就是夫子呀，連看個(gè)風(fēng)景，都喜歡竊脂偷香的鳥兒?！?p> 裂錦負(fù)手而立，言語中似乎帶著一絲懷念：“竊脂鳥象征著什么，你們可知道？”
鳳嫵笑道：“自然是象征著愛尋花問柳的倜儻公子啦。夫子喜歡此鳥，可真像是水仙仙子，顧影自憐呀！”
裂錦回過頭來，看著鳳嫵與云景二人，揚(yáng)了揚(yáng)嘴角，清俊的面容竟然笑出了幾分邪魅：“學(xué)生路過夫子的寒舍，怎么都不肯來吃頓飯，就走了呀？”
見他回過頭來，云景挪動了幾步，從鳳嫵身后走到她身前，將她護(hù)在了自己身后。
見他二人這般互相保護(hù)，裂錦眼神微微一閃。
云景溫和一笑：“我們與夫子如今非敵非友，已是一筆勾銷，自然是兩不相見的好。”
裂錦道：“怎么說二位也是饒過我一命的大恩人，怎么能是一筆勾銷了呢？”
這話就帶著幾分不善的意味了。
云景問：“那夫子要如何呢？”
裂錦答：“自然是請二位光臨寒舍，好好招待招待了?！?p> 云景又問：“若我們不肯呢？”
裂錦邪氣一笑：“此刻，恐怕不是你們說了算?！?p> 裂錦當(dāng)過鳳嫵和云景的夫子，大略知道他二人是什么性情。
尤其是鳳嫵這樣的霸道的性子，攝得一眾扇術(shù)學(xué)子鞍前馬后，乖順得不得了。
當(dāng)初她顯然是對自己動過殺心的，如今再次相遇，竟然沒有對自己動手，而是第一時(shí)間逃跑，那只能說明，她二人現(xiàn)在打不過自己。
裂錦打量了一下鳳嫵和云景，似乎在評判他們倆哪里受傷了。
他倒也不著急動手，看了片刻，突然轉(zhuǎn)移了話題：“曾有人告訴我，竊脂鳥是為友人舍己忘生的忠貞之鳥?！?p> 雖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云景還是答道：“愿聞其詳?！?p> 裂錦夫子遠(yuǎn)眺天邊，雙眼微微有些出神：“相傳，洪荒紀(jì)時(shí)，有一位神尊，為在逆境之中相救友人，幻化為本體，啄自身血肉相哺喂，為友人延續(xù)靈力?！?p> 鳳嫵警惕地望著裂錦，不知他突然提起這個(gè)話頭所為何意：“此劫過后，這位竊脂神尊的鳥喙竟然有一絲血跡怎么也擦不掉。友人細(xì)看之下，才發(fā)現(xiàn)是竊脂神尊著急救人，啄自身血肉之時(shí)鳥喙碎了一道縫隙，浸染了鮮血的緣故?！?p> 裂錦看向鳳嫵，目光有些驚異：“你竟然也知道？”
鳳嫵笑道：“何止知道這些？”
那位被救的友人十分愧疚，竊脂神尊卻安慰道：卿卿何故如此傷懷？我這副樣子，可不正是那偷香竊玉的風(fēng)流少年郎？
此后，胭脂神尊許是為了安慰友人，便將本名胭脂改為竊脂。
裂錦感嘆：“卿卿？胭脂？”
他一直以為這兩位莫逆之交是一男一女，竟不想乃是兩名女子。
鳳嫵盯著裂錦手上的動作，防止他暴起傷人，臉上仍在談笑風(fēng)生：“這兩位前輩，乃是義結(jié)金蘭的楷模，其情誼之深之純，令人神往。”
裂錦不由追問：“那后來呢？”
鳳嫵答：“不如夫子放了我們，我再寫信將后來告知夫子，如何？”
裂錦勾唇?jīng)鰶鲆恍Γ屓丝闯鰩追株廁v：“不知二位，可能同那兩位前輩一樣，為了對方舍生忘死？”
云景不假思索答應(yīng)：“我隨夫子回去，放一一仙走?！?p> 裂錦眸光一閃，看向鳳嫵，只見她堅(jiān)定地?fù)u了搖頭：“一起來，一起走?！?p> 云景無奈：“一一仙，不要意氣用事。”
若能犧牲一人而保全另一個(gè)人，那也很好。
鳳嫵倔強(qiáng)道：“云景仙不必多言，我絕對不會獨(dú)自離去?！?p> 此處無人可以求救，她走了也沒地方找?guī)褪郑瑨仐壴凭跋?，就是在用他的命換自己的命，鳳嫵如何肯？
云景頓了一頓，喊了她的本名：“鳳嫵，聽話?！?p> 鳳嫵不去看他：“你說什么我也不會走的?！?p> 裂錦思量了片刻，玩味一笑：“當(dāng)日我三個(gè)響頭換了一條命。你們也給我磕六個(gè)頭，我就放了你們，如何？”
他的語氣帶著惡劣的嘲諷，仿佛想要將當(dāng)日的折辱都討回來。
有些人，可殺，卻不可折辱。
裂錦曾當(dāng)過他們的夫子，觀他們平日行事作風(fēng)，就知必是生來富貴，身居高位之人。
若一人磕三個(gè)響頭，各打五十大板，為了活命，咬咬牙也許就做了。
但他偏偏想看看，若這種折辱只強(qiáng)加到其中一個(gè)人身上時(shí)，他們這樣高傲的人，又會如何抉擇？
畢竟，別人的面子，如何能比自己的性命珍貴呢？
云景沉默半晌，然后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一撩衣袍，就要跪下去。
鳳嫵用力拉住了他。
她手拉著云景，眼睛卻盯著裂錦，冷笑了一聲：“下跪？憑你也配？我今天就告訴你，就算沒什么靈力，我也一樣能殺了你?！?p> 語氣十足的囂張強(qiáng)勢。
話已至此，圖窮匕見。
就算沒有靈力，精妙絕倫的招式和鬼神莫測的身法仍在，因此，三人竟然也過了百招。
只是到底有些落了下風(fēng)，百招下來，二人身上俱是多了數(shù)道傷痕。
又一個(gè)交手，三人略略停頓了下來，都是有些氣喘吁吁。
鳳嫵抬手擦了擦唇邊血跡，對著云景笑了一笑：“云景仙，當(dāng)日在夫子的扇術(shù)課上，咱們打了平手。今日，誰殺了夫子，就算誰贏，可好？”
云景偏頭看向鳳嫵，她衣衫沾滿泥土，渾身傷口觸目驚心，一手還因著絲帶勒出的傷口滴著鮮血，臉色蒼白如紙。
但饒是狼狽至此，她的嘴唇，也因著被抹開的血跡，鮮艷無比，猶如涂了上好的丹朱。
她的長發(fā)披散在肩側(cè)，額間鬢角的碎發(fā)因著微風(fēng)輕輕拂動，印襯得臉龐嬌小，星眸雪亮攝人。
明明這樣纖細(xì)瘦削的一個(gè)人，卻總是強(qiáng)悍得仿佛可以摧毀寰宇。
僅僅一瞬停息，三人又交起手來。
深山野林，冷風(fēng)如刀。生死戰(zhàn)場，性命相搏。
裂錦曾說過，用折扇殺人也要風(fēng)流，而云景和鳳嫵，曾是他最得意的學(xué)生。
可此刻他們的招數(shù)都沒有任何花里胡哨，殘酷冷血，干脆利落，力求一擊必中，皮開肉綻。
眼看繼續(xù)下去越來越不利，鳳嫵咬了咬牙，故意漏了個(gè)破綻。
她打定主意，用腹部的傷自損一千，也要換他一千二，取他狗命。
裂錦果然被引了過來，在他扇氣即將傷到鳳嫵的一剎那，她微微勾了勾唇，整個(gè)人透出喋血?dú)⒁狻?p> 裂錦心中陡然冒出來一股寒氣，明明是他勝券在握，可從未有這樣一刻，讓他覺得死亡近在咫尺。
云景看見鳳嫵似乎力竭，面對裂錦的致命攻擊卻無躲避的力氣，嚇得神魂俱失，電光火石間就撲了過去，將鳳嫵護(hù)在身下，用自己的背部承受了裂錦的扇氣。
鋒利無比的扇沿在云景背上割出長長一條傷痕，衣衫破碎，觸目驚心。
鳳嫵被他護(hù)在身下，聽到他壓抑的一聲悶哼，眼眶一紅，但她旋即將熱意逼了下去。
靈力盡失，她的命羽也無法自發(fā)護(hù)主。
云景替她擋下一擊，又抱著她在地上滾了兩圈，鳳嫵也不由回手抱住了他，這一抱，就摸到了他背上一片濡濕。
不用想，那定是云景仙的血。
云景力竭，趴在鳳嫵身上緊閉著雙眼，面色蒼白卻仍然眉眼如畫，有著脆弱的美。
鳳嫵眼眶通紅，看向裂錦的眼神帶著森冷的殺意。
這一眼，仿佛九幽冥獄的索命冥王，讓人心底源源不斷竄出涼意。
她緊緊盯著裂錦，額頭丹渺菩提若隱若現(xiàn)。
她在試圖沖破封??！
至于封印破碎之后會如何，她已經(jīng)來不及深想，大不了再沉睡幾千年就是了！
然而裂錦卻沒有乘勝追擊，他的臉色甚至比云景還要發(fā)白，站著愣神。
鳳嫵半抱住昏迷的云景，額頭發(fā)痛發(fā)燙，眼看著菩提印記越來越亮，在她玉白的肌膚上妖媚又瑰麗。
裂錦一動不動，猶如泥塑木偶，好半晌，他啞著嗓子說道：“我不殺他了，你們跟我回去，我替他治傷?！?p> 鳳嫵半個(gè)字都不信，她眼神凜冽，如洪荒深淵之下的冰澗一樣徹寒無比：“你追殺了兩日一夜，現(xiàn)在突然說要救他？裂錦，你是腦子有毛病，還是覺得我好糊弄？”
裂錦眼神閃爍明滅，聲音苦澀：“若我愿意立神者誓諾呢？”
鳳嫵不知道他是失心瘋還是有了別的詭計(jì)，將計(jì)就計(jì)：“可以。”倒是十分干脆利落。
他若真愿意立下誓諾，那她求之不得。
不想裂錦真的干脆發(fā)起誓諾來：“諸天神魔在世，四海八荒有靈。修羅族裔，裂錦，愿以魂魄為約，上奉神者之誓。若今日不救助云景，”
鳳嫵提醒道：“此刻之后，再傷云景仙一根寒毛，再讓他多一處傷口”她整副心神都放在云景身上，全然忘了自己。
裂錦依言配合：“此刻之后，再傷云景仙與一一仙一根寒毛，再讓他二人多一處傷口，當(dāng)受滅神天雷之刑?！?p> 一道幽藍(lán)光芒從空氣中緩緩凝結(jié)，繞在裂錦脖子上消失不見。
所謂誓諾，便是以魂魄發(fā)誓，如有違背，損傷甚重。
自身實(shí)力越高，損傷越重，像裂錦這樣的神者違諾，脖子上的藍(lán)光便會凝結(jié)成實(shí)質(zhì)，將他活活勒死，除非有神尊解救，才可以保得他的命。
看著裂錦發(fā)完誓，鳳嫵額頭快要沖破的封印霎時(shí)淡了下午。
她嘲諷地看著他：“你是真的有病，且病入膏肓?！?p> 三番四次追殺，到了性命相搏的地步，這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卻突然停手了，這不是腦子進(jìn)水是什么？
裂錦不說話，走近鳳嫵身邊，想要背起云景。
鳳嫵仍是對他戒備十足，將他手臂一擋：“我來背他?！?p> 她雖身形高挑，但與云景仙還是有著很大的差距，又是個(gè)瘦削的小身板，背著云景時(shí)，額間冷汗陣陣，隱隱跳著青筋，身上原本凝結(jié)了的傷口全都裂開，光是看著都疼痛不已。
但鳳嫵似無所覺，背著云景走得極為穩(wěn)當(dāng)，步子也不慢，當(dāng)真毅力驚人。
抄小路到了裂錦家中，鳳嫵將云景仙放在床上的那一剎那，終于心神一松，這才感受到身體痛得動彈不得。
見裂錦拿來靈紗靈藥想要替云景包扎，鳳嫵眉頭一皺，掙扎著坐了起來：“我來幫他?！?p> 她細(xì)細(xì)辨認(rèn)了一番，確認(rèn)了東西沒有問題，稍稍安心。
但她仍然不敢將照顧云景仙的事情交給前一刻還想殺了他的人，哪怕全身傷口都在疼痛叫囂，她也自己剪開了云景仙背上的衣衫，替他敷起藥來。
背上的傷口皮肉外翻，血肉模糊，十分恐怖，鳳嫵小心翼翼地將傷口合攏包扎。
替云景包扎牽動了她自己的傷口，她的鬢發(fā)被冷汗打濕，鼻尖冒著細(xì)細(xì)密密的汗珠，嘴唇更是蒼白，像染了一層白霜，不見絲毫血色。
做完一切，鳳嫵靠坐在床邊，看著神色寧和的云景仙，微微一笑。
云景迷迷蒙蒙地睜開眼時(shí)，第一眼看到的是簡樸的小木屋，卻不知身處何方。
他的心猛然一沉，立刻想要起身，也不顧背上傷口傳來的痛意。直到轉(zhuǎn)頭看到鳳嫵靠坐在床尾，他的心神才一緩，但立刻又眉頭緊蹙。
他看見鳳嫵靜靜靠在床尾，雙目緊閉?；杳郧懊髅饕姷剿樕n白如同脆薄紙張，如今竟然布滿紅霞，滿臉通紅。
再看她身上，衣衫破碎，一身污泥血跡竟然沒有處理，染滿嫣紅之色。
云景心中發(fā)緊，掙扎著撐起身體，去探鳳嫵的額頭。果然，入手滾燙，如同炭火在側(c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