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景心中,微微有些羨慕。
他這樣的人,竟然有一天也會對他人升起羨慕之意。
不知道那個讓她惦記上千年,甚至出門都不忘隨身帶著一把菩提種子的人,讓這樣明亮灑脫的一一仙都能露出失落神情的那個人,該是怎樣的朗若明月?
若他們沒有少年失散,該早就成為了很好的朋友吧,說不定,還會一起結(jié)伴游歷。
那自己,是不是便沒有機(jī)會同一一仙成為這樣好的知交好友了?
想到這里,云景的心中,升起一股悵然之意。
明霄看到鳳嫵送給云景的種子,也伸出了手討要道:“這么說,原來你是佛修族的人了?我也要菩提種子,你也分我?guī)最w唄?!?p> 鳳嫵仔細(xì)地系好袋子,掛在腰間,打了一下明霄攤著的手心,故意說著難懂的佛語來揶揄他:“凡所有相,皆屬虛妄,一切有為法,皆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p> 果不其然,明霄這種看到書就頭疼的正經(jīng)紈绔半點(diǎn)也沒聽懂,哼了一聲,對著云景喊道:“兄長,這廝欺負(fù)人!”
云景臉上帶著笑意,輕輕搖了搖頭。
他眼中帶了絲寵溺看向鳳嫵,口中卻是笑著對明霄在說話:“一一仙這是在跟你說,蒼生萬物,如夢幻泡影,如迷蒙霧靄。既然世間之事如此變幻無常,你又何必執(zhí)著她到底從哪來呢?!?p> 鳳嫵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斜了明霄一眼:“嘖嘖,你看看你,多學(xué)學(xué)我們云景仙?!?p> 不知是哪里取悅了他,云景臉上的笑意濃了些,已絲毫不見方才的郁色。
…
東方漸漸露出了白色微光,看著天邊明麗的朝霞美景,鳳嫵忍不住伸了個懶腰,又是大好的一天?。?p> 晨曦之下,昨夜被刺殺的陰影慢慢散去,四人又開始了新的旅途。
神魔壽命漫長,連最為低階的飛升金仙,也都是動輒幾十萬載的壽數(shù)。
更別提四人這種生來血統(tǒng)高貴的神族,若是沒有戰(zhàn)事卻只活了八九十萬年,那簡直都能算是盛年猝死了。
如今這三四千歲的年紀(jì),更是幼苗中的幼苗,蝦米中的蝦米。
離開了修羅學(xué)齋,他們一路向東南而行,不知不覺,已過百年。
而這一百年對他們而言,就如那廣袤沙漠中的微塵,不值一提。
...
自從百年前在妖族王都丹翠城,遭遇了修羅齋的暗殺,四人便沒有再進(jìn)過什么學(xué)堂。
他們認(rèn)為是對方看不慣自己神族的身份,因而斂了周身仙澤氣息,素日里都自稱是魅族之人。
學(xué)堂不上了,明霄自然而然地?fù)?dān)負(fù)起了教導(dǎo)沉碧術(shù)法經(jīng)卷這個如山重責(zé)。
不得不說,這可真他娘是一個敢教,一個敢聽。
云景與明霄同胞而生,都比沉碧大了兩百歲。
但顯然,跟哥哥的滿腹經(jīng)綸比起來,弟弟的學(xué)識簡直淺薄到了令人發(fā)指的程度。
為了不讓明霄養(yǎng)歪神族的幼苗,鳳嫵有時會在他講課的時候湊過去插科打諢,指責(zé)他的狗屁不通。
當(dāng)然,大部分時候,沉碧都對她崇拜的二表哥深信不疑。
但有時候他講的實(shí)在自相矛盾,前言不搭后語,沉碧就會央著鳳嫵教她法術(shù)。
明霄氣得七竅生煙,他總是攬著沉碧將她帶離鳳嫵身邊,嘴里直嚷嚷:“我是你最親的表哥,你自然該聽我的!”
鳳嫵在兩人這邊打一會岔,抬頭看到神色清冷坐在一旁悠閑看書的云景,往往會跑過去陪他。
兩人要么品茗對弈,要么一同探討探討經(jīng)史策論。
也有時候興之所至,就鋪開畫卷來,一個畫畫,一個提字。
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xì)乳戲分茶。這樣的日子,悠閑愜意。
對弈之時,相比于仙棋,鳳嫵會更為喜歡戰(zhàn)棋一些。
也只有在下戰(zhàn)棋的時候,她臉上才會露出冷靜睿智的神情,與平日大不一樣,就像是換了個人。
她落起子來尤為干脆利落,殺伐決斷間,總是隱隱透出一股上位者的氣勢來。
明霄偶爾抬頭,看向書房另一角。
總能見到鳳嫵和云景相對而坐,安靜平和。
陽光透過窗紗滲漏進(jìn)來,柔和溫暖,照在他們臉上身上,一樣的瑩如白玉,一樣的修長素手。
明明是性格迥異的兩個人,坐在一起卻氣質(zhì)相似,十分融洽,仿佛生來便該在同一處。
對弈的時候,連鳳嫵這樣的性子,也是不愛說話的。
只有材質(zhì)上佳的玉子落在棋盤上時,才會發(fā)出十分輕微的碰撞之聲,悅耳動聽。
每每這種時候,明霄都會錯覺,時光格外悠遠(yuǎn)綿長。
連帶著他和沉碧念書的聲音,也悄悄放低了一些,似是怕驚擾了窗邊那美好如畫的場景。
不過當(dāng)鳳嫵和云景探討策論戰(zhàn)法時,總是一個眉眼張揚(yáng),一個清雅溫和,但都是神采飛揚(yáng),睥睨指點(diǎn)間意氣風(fēng)發(fā)。
他們的遣詞造句,排兵布陣,明霄聽起來有些吃力。
他撇撇嘴,在心中忿忿不已。有文化了不起啊,會策論戰(zhàn)法牛逼啊。
然后,他又低頭看看自己身邊,埋著頭把字寫得歪歪扭扭的沉碧。在自己的小表妹身上,狠狠地找回了一把自信。
…
魔界甚為廣袤,四人一路走走停停,每到一處城鎮(zhèn),都要停留好幾個月,將城中踏遍玩盡。
而這次,更是在這座名為青城的城池之中呆了大半年。
自然,不為別的,只為這青城的家家戶戶,都釀了一手好酒。整座青城,都籠在醉人的酒香之中。
這日,下完兩盤棋,一勝一負(fù),鳳嫵滿意地收了手。
她一手托著下巴,一手無聊地抓著一顆棋子上下拋著:“云景仙,閑適午后,陽光燦爛,咱們坐在這里,真真是虛度光陰呀?!?p> 云景低垂著頭,目光專注,耐心地將棋子一顆顆收好。
他手指修長分明,素白如玉。
聞言,低低笑了一聲,極是悅耳:“那依一一仙看來,今日是又要出去四下看看,了解了解此地風(fēng)土人情,才不至于浪費(fèi)這大好仙途了?”
鳳嫵拍了拍手,一臉贊嘆之色:“哎呀呀,這可真是知我者,云景仙也!”
…
二人走在路上,走走停停,邊看邊逛。
他們在看這城中,這城中的人也在看他們。
淺紫色的衣衫襯得鳳嫵素雅出塵。
她今日穿著男裝,更是如觀音神尊府邸前的那片紫竹般,纖細(xì)修長。
云景仍舊是一襲淺淺的蒼藍(lán)色衣衫,顯出他氣度高華,俊逸至極。
尤其他臉上帶著謙和淺淡的笑,令人見之忘憂忘俗。
哪怕青城城民已見過他們數(shù)次,卻仍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目光。
二人走著走著,在街上聞到一陣極香的美酒,像是拐角的一條小巷子里飄出來的。
鳳嫵當(dāng)下就走不動道了:“酒香不怕巷子深啊,古人誠不欺我!”
沿著酒香翻進(jìn)了人家后院,在廚房的犄角旮旯處找到了十幾瓶香氣四溢的美酒,還溜進(jìn)人家書房,翻箱倒柜,找到了釀酒的方子。
重復(fù)了千百次,云景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極為自然地接過了。
掃了一眼秘方,將它記在心中,云景順手將秘方放回到書架上的老位置:“我已記下了,回去后就替你默寫出一模一樣的方子來?!?p> 鳳嫵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嘖嘖,云景仙可真是個“蘭心蕙質(zhì)”的妙人?。?p> 有人不需言語就能這般妥帖細(xì)心,這日子才叫快活嘛!
云景腰間的乾坤袋,是為神品之器,多少東西都裝的下?,F(xiàn)在,里面滿是釀酒的秘方,甚至都能編寫成冊了。
回到租住的宅院中時,四人剛好迎面碰上。
沉碧忍不住驚呼一聲:“一一仙,你又去偷…買酒啦!”
明霄看著鳳嫵懷中抱著各色零嘴的紙袋子,再看看她身后,一臉君子端方,卻提溜了十幾瓶酒的云景,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幸好這些年來,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已經(jīng)不會再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來了。
明霄看著云景,臉上滿是一副“兄長已從九天謫仙淪落為偷酒小賊”的揶揄之色。
云景看著明霄臉上那似笑非笑的調(diào)侃之色,輕咳了一聲:“咳,今日,我們委實(shí)放縱了一些。”
鳳嫵看了看云景手中的酒,頗為滿意:“云景仙,咱們這叫雁過拔毛。”
鳳嫵最掛在嘴邊的,就是說要來日尋一方種滿菩提花的錦繡之所,做個...打家劫舍的釀酒仙子。
明霄樂了,他挑了挑狹長的濃眉:“你這是拔毛嗎?你都快給人家薅禿了!”
云景如冠玉般的臉上,微微浮現(xiàn)了一些紅色。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但每每鳳嫵誠心相邀,清瑩瑩的雙眸宛如春日下的三月杏花,眼波猶潤靈動至極,眼底濕漉漉的,襯得雙眼愈發(fā)明亮,淺笑嫣然的模樣看得人生不出絲毫拒絕的心思。
她自己是不知道的,一舉一動純發(fā)自然,皆無刻意。
然則偏偏就是這樣,愈發(fā)顯出容色風(fēng)華,讓人心軟得一塌糊涂。
可憐云景堂堂天界大殿下,朗朗君子,光風(fēng)霽月,就這樣被帶著做了那人厭狗嫌的偷盜小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