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出路
林子里很安靜,夜幕降臨,無人再靠近這處荒郊野外的所在,草叢里有不知名的四腳獸跑過,驚起了夜鳴的飛鳥。
聶塵透過層層樹葉,仰望頭頂?shù)姆毙?,黑色的蒼穹下,閃爍的星辰密集成群,清晰明亮。
按照日常的軌跡,現(xiàn)在的時辰應(yīng)當(dāng)是晚飯后的休閑時間,商行的伙計們要么揣著幾個辛苦錢去街上游蕩,要么聚在通鋪房中吹牛談天,鄭氏兄弟會在空地上打拳練刀,而自己,則會在偷偷的準備跟荷葉的夜間教習(xí)。
但絕不會是躺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呼吸清新的空氣。
原本的計劃,不是這樣的。
黃程重利薄義,離開靖海商行已經(jīng)排上日程,等幾趟船只往返賺了足夠的本錢以后,聶塵會靠著佩德羅做些生意,嘗試當(dāng)東家的滋味。
慢慢發(fā)家,像以前的黃程一樣,經(jīng)營海上貿(mào)易,開一家自己的商行,累積人脈,步步做大,有紅毛鬼作靠山,至少不會比大明的大部分人窮。
這個過程,順利的話只需幾年的時間,然后羽翼豐滿,帶著家當(dāng)去馬尼拉或巴達維亞,一面當(dāng)海外華僑,一面躲過野豬皮的兵鋒,如果在當(dāng)?shù)鼗斓煤?,買個國王之類的當(dāng)當(dāng)也是極好的。
做一個富有的殖民地土財主,坐擁一方,是聶塵的終極目標。
但是現(xiàn)在,一切都變了。
回憶一段段的過往,聶塵甚至有些懵懂,究竟是怎么被人惦記上的?難道不是為了靖海商行嗎?為什么仇家要自己的命,靖海商行也要自己的命?
還有沒有天理了?
他一拳捶在地面上,潮濕的泥土發(fā)出悶響。
樹林外面有異動,警覺的鄭一官忽地坐起,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長刀捏在手心,如一只潛伏的豹子,隨時都能飛出去。
鄭莽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兩人視野里,縱然在能見度不好的樹林子里,高大少年的模樣依然很遠就能辨別出來。
看清只有他一人后,鄭一官渾身一松,發(fā)出一聲口哨聲,將在黑暗中摸瞎的弟弟引了過來。
鄭莽弓著腰來到二人身邊,一屁股坐下喘了幾口氣,從懷里摸出一個布包。
“這是翁掌柜給我的?!编嵜ь~頭上全是汗,衣衫盡濕,他是跑著回來的:“里面有些銀子干糧,他讓我們先在山上躲一躲,澳門城通往香山縣的道路巡檢司得了我們仨的畫影圖形,逃不出去,一露面就會被抓?!?p> “商行呢?”鄭一官急問:“舅父那邊怎么說?”
“翁掌柜說,舅父已經(jīng)鐵了心要把聶兄交出去,陳家那邊放了話,要用聶兄的命換黃占的命。李掌柜現(xiàn)在還帶著人堵著大通商行的門,問李直要人呢?!编嵜У哪槤q得通紅,不知是累的還是怎么的。
鄭一官都不敢朝聶塵那邊看,只是追問:“還有呢?翁掌柜是商行元老,他說話難道沒用?”
“當(dāng)時時間很緊,舅父還和幾個掌柜在書房商量,翁掌柜是偷偷出來跟我在外面巷子里見面的,沒有多說什么,給了我這個包袱,就匆匆進去了?!编嵜炭谕倌?,瞄了聶塵一眼:“大哥,我琢磨著,這事翁掌柜也說了不算,舅父只有黃占這一個兒子,為了救命,什么事他都干得出來?!?p> “那混球,當(dāng)初我們就不該救他,讓倭人弄死他得了!”鄭一官壓低嗓門吼了一句,把鋒利的長刀猛地插入泥土地,活像是在捅進黃占的胸口一樣。
鄭莽道:“翁掌柜要我們躲在山上,先避避風(fēng)頭?!?p> 聶塵把布包打開看了看,搖頭道:“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如果因為找不到我而傷了黃占的性命,只怕黃程和陳家都不會善罷甘休,我在澳門不會有立足之地?!?p> 鄭一官焦躁的原地轉(zhuǎn)了一圈,目露兇光:“干脆硬闖,只要過了巡檢司就走小路,天下之大無邊無盡,誰也找不到我們!”
鄭莽眼睛一亮,粗聲附和:“好,干他娘的!”
“好什么?”聶塵哼聲道:“巡檢司的卡子你們也看到了,光巡檢兵丁就有十來個,加上督餉館的稅吏,起碼有三十來人,我們?nèi)^六臂也敵不過,恐怕還沒走近,就被弓手射成刺猬了。”
“那如何是好?”鄭一官急了,他覺得這事自己有很大責(zé)任,追根溯源,是他把聶塵留在澳門的,勸聶塵和自己一齊投靠黃程的也是他,聶塵出事他關(guān)系很大。
“澳門三面是海,唯有一途通陸地,簡直就是個牢籠,陸路若是不能走,我們難道游水逃走嗎?”
“先等等吧。”聶塵比鄭氏兄弟冷靜,反正事已至此,急也無用:“現(xiàn)在天晚了,什么也干不了,等到明天早晨,再想辦法?!?p> 鄭一官已經(jīng)在地上轉(zhuǎn)了好幾圈,聞聲停步道:“那就躲在這里嗎?”
“這里也不安全,澳門就這么大,若是明早有人打柴伐薪,發(fā)現(xiàn)我們就壞了,而且那個小伙計,我也不是很放心,萬一他走漏了消息就完了,躲也要躲一個常人想不到的地方去?!?p> “常人想不到的地方……”鄭莽苦苦思索,然后豁然開朗:“躲到廣盛商行去,誰也想不到我們會去那里!”
鄭一官一個暴粟敲在他頭上,恨聲怒道:“好啊,陳家正在到處找我們,你倒好,送上門去給人砍頭!你準備怎么進去,從他家大門走進去嗎?”
鄭莽被訓(xùn)斥,又不敢反駁,嘟嘟囔囔的嘀咕:“是聶兄說的嘛,又不是我說的。”
“你長長腦子,聶兄說的是這個意思嗎?”鄭一官情緒暴躁,見弟弟還不服氣,又想彈一個暴粟過去。
手剛舉起,就被聶塵拉住了。
黑暗中聶塵的眼睛精光閃閃:“鄭莽說得不錯,我們還真該按他說的地方去躲!”
“???”鄭一官頓時愣住了,鄭莽卻高興起來,捂著額頭上的包咧嘴就笑。
“不過不是廣盛商行,去那兒是自投羅網(wǎng)。”聶塵信心十足的說道,把布包背到背上,緊了緊腰帶,那里裹著火槍和天機筒:“我們?nèi)チ硪粋€地方?!?p> “如果最后真的走投無路,藏在那里,我們還能有機會報復(fù)一把,出一口惡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