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喜堂,仲大娘見過秦謐,亦或者該說是見識過,大紅的喜服若穿在旁的什么男人身上,一定是充滿喜慶的,而穿在秦謐身上,只加重了他的孤高,更因那深邃的眼、高挺的鼻、涼薄的唇、漫不經心的舉止,彰顯著他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皇族階層睥睨眾生的優(yōu)越感,或許昭王府的一些人了解,他麻木的表情,除了個性使然,還有是他對這樁婚事的抗拒,仲大娘當時就替小姐云狐捏把汗,感覺新姑爺是個冷漠且難以相與的人。
秦謐發(fā)現(xiàn)了阿貴,這老婦正為云家的突然變故而驚懼,又見世子誤會她殺人,不禁渾身顫抖如篩糠,噗通跪地,磕頭喊冤:“姑爺容稟,老婦手無縛雞之力,焉能殺人,況這阿貴和我同為云家人,老婦更加不會殺他?!?p> 秦謐微微挑了挑眉:“你是云家人?”
說著話,走至阿貴跟前,蹲下身子探探阿貴的鼻息,確認已經死了。
仲大娘亦步亦趨隨在他身后,忽然想起阿貴所言,夫人林氏要阿貴拼命逃來王府,是為了救云狐,朝廷眨眼間殺了云家所有人,可見事態(tài)嚴重,云狐的性命,也就危在旦夕,若想救云狐,憑自己的力量是辦不到的,堂堂的昭王府,定是守衛(wèi)森嚴,更何況今日王府辦喜事,賓客眾多,仆役們亦是穿梭忙碌,到處都是耳目,帶云狐逃跑,勢必登天還難,所以……仲大娘重又跪了下去,涕淚交加:“求姑爺救小姐!”
小姐,當是那位云家乳臭未干的小女娃了,秦謐直起身子,眼睛還在看阿貴,見阿貴身上沒有明顯的傷痕,而阿貴雙眸下方烏黑嘴唇青紫,差不多是中了什么毒。
一壁看,秦謐一壁思索,一壁淡淡道:“你家小姐如何了?”
仲大娘哽咽著:“姑爺難道不知,云家出大事了,皇上下旨,滿門抄斬……”
沒等說完,秦謐身子一旋,蹙額看著老婦,難以置信。
仲大娘泣不成聲:“是真的,說是我家大人反叛朝廷,皇上下旨,株連九族,阿貴跑來找小姐,就是為了告知此事,想讓小姐逃命?!?p> 秦謐拔腿就走,大紅的喜服在暮色中如同一只血色蝴蝶,翩然而刺目,他一行走一行吩咐:“來人!”
仲大娘以為是喊她,剛想回應,卻見從旁邊的樹木后頭站出來兩個王府的家奴,看穿戴應該是內監(jiān),仲大娘連連稱奇,方才沒看見其他的人,這兩個內監(jiān)就像是從天而降,亦或是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
兩個內監(jiān)是秦謐的親隨,一個喚長禧,另個喚長裕,長禧垂首回道:“世子。”
秦謐腳下不停頭也不回:“把那人弄走?!?p> 長禧和長裕平日里如影子似的跟在他身邊,且一跟就是差不多十年,秦謐不用直言,二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做禮領命,去抬阿貴的尸首。
仲大娘見秦謐大步流星走遠,忙不迭的喊道:“求姑爺救我家小姐!”
秦謐沒吱聲。
仲大娘急了,又喊:“求姑爺救我家小姐?。」脿?!姑爺!姑……”
即將走出園子的秦謐終于回應:“讓你家小姐在房中等我?!?p> 仲大娘不知道他這算不算是答應救人,但他至少沒有回絕,仲大娘微微舒口氣,趕緊跑回云狐處。
再說秦謐,腳步匆匆的往前面趕,前面的敞廳內,昭王爺秦穆正在宴客,他想確定一下,云家到底有無出事,到底出了什么事。
出內宅行至半路,恰遇同樣腳步匆匆而來的秦穆,看父親神色凝重,秦謐便知道方才仲大娘所言非虛,他先施禮:“父王?!?p> 秦穆嗯了聲,緊皺眉頭:“云家出事了。”
秦謐道:“我正想詢問此事,云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秦穆嘆息:“戶部尚書寧遠狀告太醫(yī)院院使云起反叛朝廷,皇上下旨,已經將云起并云家所有人拘捕。”
秦謐緩緩搖頭,嘴角掛著一絲冷笑:“這是個陰謀。”
秦穆微微一怔:“我兒,你可是一向不喜歡云家小姐的,并且你喜歡的是寧家小姐,現(xiàn)在你怎么向著云家呢?”
說完即見兒子身上的喜服,恍然明白,而今云家與自己是姻親,云家出事,王府恐難置身事外。
對于父親不合時宜的打趣,秦謐倒也并無在意,只道:“兒子覺著,那云大人怎么看都不像奸佞之輩。”
其實,他的話并無說完整,他之所以覺著這是個陰謀,是本著對寧青藍和寧遠父女的了解,更因為他另娶云狐,寧青藍曾揚言要讓云家血債血償,怕的是寧遠為了女兒做出違背天地良心的事來。
老王爺悵然而嘆:“我也覺著云起是冤枉的,可寧遠有憑有據(jù),說云起不單單為叛賊顯王治過傷,就是顯王圍宮,后負傷出逃那次,又說云起曾經多次出入麗宮,同高麗王子關系密切。”
顯王秦莊,和昭王秦穆都是皇上秦武的兄弟,秦武的兄弟有很多,到如今只剩下秦穆一個,而顯王的死是因為想篡位,兄弟十幾個,龍椅只一張,為了奪得皇位,籌謀已久的顯王帶兵攻打皇城,怎奈他還是不敵秦武,最后受傷出逃,奄奄一息,是云起救了他,這事,除了云起和夫人林氏,也就云起的好友寧遠知道,不曾想,這竟然成了云起的催命符,秦武恨死了顯王,云起救顯王,當與顯王一同定罪反叛。
而麗宮,是軟禁人質高麗王子李愍(mǐn)的宮宇,高麗王子病重,托人去請過云起診病,李愍雖不是叛賊,但他卻是人質,當年高麗同本朝交兵,高麗戰(zhàn)敗,對本朝稱臣,高麗王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將兒子李愍送到大兆的京城做人質,所以,李愍不是叛賊,亦是敵對之人,云起與之交往,秦武當然不高興。
聽了父親的話,秦謐問:“云大人都認了?”
秦穆點頭:“供認不諱?!?p> 又續(xù)道:“云起是個正直的人,做過的事,他不會不認,雖然他替自己辯駁,說治病救人乃醫(yī)者本分,皇上還是雷霆震怒?!?p> 秦謐想起仲大娘的話,又問:“現(xiàn)下云大人和云家那些人呢?”
秦穆緩了緩,慢慢吐出三個字:“斬立決?!?p> 秦謐深深的吸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