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章 婚嫁事
皇城天街,行人稀少,打?qū)m中出來的太醫(yī)院院使云起正于綠呢大轎中閉目遐思。
最近皇帝秦武龍體違和,遂犯愁皇位后繼之事,奈何他膝下唯有一子,還是個癡傻兒,無法將江山社稷托付于這個兒子,所以東宮空虛,秦武酌量欲把親弟弟昭王秦穆的兒子,文韜武略的侄兒秦謐過繼過來,封太子,以防自己突然撒手人寰而江山旁落于外戚。
云起是個忠臣,殫精竭慮的為秦武看病,然他雖號稱神醫(yī)但不是神仙,治不好秦武的病,是以深感慚愧,另方面,他又懷著一絲絲的欣喜,那就是自己未來的女婿秦謐即將入主東宮,遲早登基為帝,看來那算命先生所言非虛,女兒云狐果然是大富大貴之人。
正思緒翻滾,忽然轎子停了下來,沒有自己的命令,轎夫緣何擅自停了轎子?他正皺眉,外面有隨從稟報:“大人,后面有寧大人追了上來?!?p> 他微微一笑,原來是寧遠啊。
說起寧遠,與他是同窗,又同在朝為官,兩個人交情深厚,云起身為太醫(yī)院院使,同身為戶部尚書寧遠比起,不過是卑微的官職,然他侍于君側(cè),行走于宮中,常言說宰相府里三品官,況是御駕跟前呢,所以云起是官不大人紅,寧遠從未敢將之小覷。
既是好友,他腳下一頓,轎夫便落了轎子,有隨從打起轎帷并攙著他走了下去,剛好,寧遠也從后面追至他跟前,二人相見,彼此做禮,習(xí)慣了官場上的俗套,免不了先無病呻吟的寒暄一番,說的,無非都是“今日天氣不錯”等等廢話,然后,寧遠手指不遠處一酒樓,提議:“聽聞?wù)淹鯛斚虢o世子和令嬡完婚了,可喜可賀,走,我請云大人吃酒,算是提前恭喜。”
兩個人是至交好友,經(jīng)常于家里外頭把酒言歡,云起把身子向?qū)庍h處探出,小聲說:“圣躬欠安,焉敢深醉?!?p> 寧遠一怔,是自己忽略了此事,忙也低下聲來:“小酌,小酌而已?!?p> 相視一笑,二人并肩而行,至酒樓,要了個雅間,點了酒菜,推杯換盞。
酒桌上,難免憶往昔發(fā)感慨,回想同窗共讀的時候都是翩翩少年,那些意氣風(fēng)發(fā)的豪言壯語仿佛還是昨日事,恍然間彼此皆已雙鬢斑白。
寧遠手執(zhí)酒杯,看云起笑了笑:“那個時候你凡事都搶在我頭里,這么多年依然如此,當初你我同時看上了昭王爺家的世子,沒等我開口呢,你先把尚在母腹中的女兒許配給了世子為婦,你說說,我女兒青藍同世子才算是年貌相當,你女兒現(xiàn)在也不過十二,你真舍得她這么早離家出嫁?”
這老鬼,還為此事耿耿于懷呢,云起不勝酒力,已經(jīng)有了薄醉之意,手捻須髯道:“昭王爺說,只是先行大婚之禮,等小女滿十六,再給他們行圓房之禮?!?p> 寧遠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如此甚好,不過,昭王為何如此心急火燎的給世子成婚呢?”
他略略聽聞了一些事情,但不確定,是以有此一問。
既然是至交好友,云起心不設(shè)防,更兼醉酒下頭昏腦漲,便道:“王爺?shù)南敕?,世子即將入主東宮,成家立室,才像個樣子?!?p> 明明已經(jīng)聽聞了內(nèi)幕,但這話從云起口中說出,便是板上釘釘了,寧遠還是有些吃驚:“皇上真打算把世子過繼?”
他這一問,倒讓云起清醒了些許,忙搖手:“下了朝,莫論國事。”
寧遠也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親手執(zhí)壺,殷勤勸酒,金蘭好友,言笑晏晏,直至雙雙大醉,才給各自的家人攙著上了轎子回了家。
再說云起,回到位于無憂河旁的云府,腳下輕飄飄的,臉上卻是神采奕奕,徑直來到夫人林氏房中,甫進門便朗聲而笑:“算命先生說我的阿奺是大貴之命,現(xiàn)在看來果然不假。”
見他回,林氏趕緊打炕上下來,睇了眼跟在云起身后的小丫頭,斥責(zé)道:“大人回,怎不通稟一聲?”
數(shù)十年如一日,舉凡丈夫散朝回府,她都親自出迎。
云起眉目含笑:“是我想給夫人個驚喜?!?p> 林氏會錯意,面頰處微紅,揮揮手,丫頭們退下,她輕聲道:“老夫老妻,日里不見夜里見,什么驚喜不驚喜的?!?p> 云起曉得夫人并無理解他的用意,落了座:“是阿奺的喜事?!?p> 林氏于他對面也坐了,忽然想起方才他進房時的話:“大人說什么女兒大貴之命,女兒被大人指腹為婚許了昭王爺家的世子,可著京城誰不知道呢,那算命先生一準也是事先聽說了,才過來招搖撞騙,過去這么些年,大人緣何又提及此事?”
昭王秦穆,是當今皇帝秦武的親弟弟,其子秦謐,封為世子,是王位繼承者,而秦謐實乃人中龍鳳,正如皇帝秦武所言:“少幽,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前無古人后無來者?!?p> 少幽,秦謐的表字,同這樣的人物定了婚約,可不就是大貴么,而云家小姐云狐同昭王世子秦謐的婚約,也是天下盡知的,想當年,云起和秦穆經(jīng)常一起談詩作畫品茗賞花飲酒弈棋,某一日,兩個人皆醉意甚濃,忽然說起彼此的兒女,古來多為重男輕女者,偏偏云起膝下八子無有一女,所以滿心希望身懷六甲的夫人能夠為他添個女兒,而他早對秦謐頗多贊賞,苦于自己膝下無女,此時心血來潮,對秦穆道:“若拙荊所生是女兒,便與王爺結(jié)為親家可好?”
昭王考慮都沒考慮立即點頭:“好!”
一語成真,云夫人林氏果然生了個女兒,便是云狐,乳名阿奺(jiǔ),云起登門提親,昭王亦是信守承諾,于是兩家定了婚約,這事在當時也是傳的很廣,因為不久一直在太醫(yī)院供職的云起升職做了院使,朝野都說,他這個院使得來完全是親家秦穆的提攜,此事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是以,林氏才說那算命先生是招搖撞騙。
云起笑了笑,神采飛揚,左右看看:“你們都下去吧?!?p> 林氏見他神神秘秘,問:“到底怎么回事啊?”
房中只余他們夫妻二人,云起這才道:“今日皇上宣我了。”
林氏臉上立馬顯現(xiàn)出一副恭敬的神色:“皇恩浩蕩方有大人的榮寵,也方有我云家的榮華?!?p> 云起擺手:“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而是立儲之事,你也知道,后宮娘娘,只韋貴妃為皇上生下越王一子,可越王卻是娘胎帶來的癔癥,十幾歲了,吃飯還得乳母喂,走路都不穩(wěn),說話也只會喊聲娘,根本不能繼承皇位,所以皇上有意把昭王世子過繼?!?p> 林氏瞪大了眼睛:“大人的意思是,世子會被立為太子?!?p> 云起得意一笑:“最后繼承皇位?!?p> 林氏縱然一貫的恬淡個性,此時也不免喜形于色:“女兒與世子有婚約,世子繼承皇位,女兒就順理成章的冊為皇后,位極后宮,母儀天下?!?p> 云起點頭:“正是,并且,昭王已經(jīng)向我提及,準備給世子和女兒行大婚之禮呢?!?p> 林氏一愣,帶著些許的驚恐:“這么快?女兒才十二歲?!?p> 云起道:“奈何世子已經(jīng)成人。”
林氏面有不悅之色:“女兒才十二歲,怎么能為人妻呢,讓年幼之女以人妻身份去伺候個男人,大人,你,你……”
言語中帶著些許羞惱,讓一個十二歲的女娃同一個十八歲的男人入洞房,無異于禽獸之行徑,雖然本朝崇尚早婚,但十二歲還是有些小。
云起壓壓手:“夫人別急,昭王爺說了,世子已經(jīng)十八,若不行大婚之禮恐給人恥笑,雖然行大婚之禮,但女兒嫁過去,昭王和王妃只把她當女兒養(yǎng),等女兒年滿十六,再讓他們圓房?!?p> 林氏眉頭漸漸舒展:“這還差不多,不過女兒這么小嫁過去,總歸不是在父母身邊,我怎么能夠放心,誰又知道世子是個什么樣的人,倘或他對女兒無禮呢?”
做母親的,總是習(xí)慣考慮女兒的名節(jié)問題,轉(zhuǎn)而想,女兒嫁過去即是世子妃,夫妻間焉有無禮之談。
云起道:“夫人不知世子是個什么樣的人,我知道,我還知道世子同寧遠的女兒寧青藍相好,若不是昭王嚴加管束,只恐世子已經(jīng)登門退婚了,所以夫人擔(dān)心世子會對女兒無禮,大可不必。”
言下之意,秦謐對云狐不會有興趣,也就不會有什么非分之想。
林氏又是吃了一驚:“什么,世子同寧小姐相好?”
隨即啐了口:“還說什么嚴加管束,都私下相好了,沒想到堂堂的昭王爺,竟也是如此門風(fēng),雖那昭王位高權(quán)重,這種人家,女兒不嫁也罷。”
云起突然吼道:“你糊涂,正因為世子同寧小姐相好,我才著急把女兒嫁過去呢,無論是誰,嫁給世子將來都是位及中宮,一榮俱榮,闔家榮耀,這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你卻像吃了大虧似的?!?p> 林氏仍舊心有不甘,但本著賢妻之道,沒有吭聲。
云起曉得自己語氣不對,于是又語重心長道:“世子風(fēng)雅俊朗儀表不凡,更是文韜武略懷有濟世之才,否則皇上怎么想將其過繼,并托付予江山社稷,那個寧小姐我是沒見過,不過有寧遠那樣的爹,那個寧小姐必然也是頗多心機的,怕就怕我們再猶豫,便斷送了女兒一生的榮華富貴。”
林氏仍舊不能高興起來:“總之女兒這么小,婚事還是不要操之過急的好?!?p> 云起感覺這么半天自己白費唇舌了,當當敲著桌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假如女兒不趕緊嫁過去,一旦那個寧小姐乘虛而入,然后把生米煮成熟飯,昭王爺能奈何呢,唯有退了世子和女兒的婚事,否則就是女兒過門給世子做小?!?p> 林氏秀眉一挑:“我的女兒怎么能做小!”
云起趁機道:“還不是么,唯有女兒嫁過去,方是高枕無憂?!?p> 林氏不置可否,沉默半天,忽地起身:“我去看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