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布一張臉毫無血色,他直直的看著呂淵,腦袋中一時空白,好半響才道:“你給我等著,我今晚必要連夜上書!”
呂淵的這一席話,句句言之鑿鑿,像是行新政多年的官員,曾布眼下完全找不到駁斥的理由,但這些話句句回蕩在他的腦海中,久久不曾散去。
“那就是檢正的事了,在下先謝各位兄臺的招待之情,眼下時間不早,某先走了,告辭!”說完那席話后,呂淵不準備繼續(xù)留下去了,好戲也差不多到收場的時間,久留無益。
陳遮還處在錯愕之中,好一會后,才忙道:“長明慢走!等我!”
宴席當中,士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們的震驚根本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但不得不說,不少原先看不慣呂淵的士子,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悄悄的轉(zhuǎn)變了想法,這個呂長明還真的敢說?。⊙巯抡切抡M行到如火如荼的時候,能夠在此時站出來說出新政的弊端,那是需要莫大的勇氣,宴席的士子也不全是小人,也有清士,這些清士自然也佩服不畏強權(quán),直言不諱的人!
“我現(xiàn)在就去稟告相公!”
曾布咬牙切齒的道了一聲,遂即怒不可遏的離開宴席。
“兄長!我立刻上書天子,定要將這呂淵詆毀新法的行徑告訴官家!”蔡卞粗紅著脖子,對蔡京說道。
再過一個月,他就要成為王安石的女婿了,并且至始至終蔡卞都是站在王安石這邊的,甚至比蔡京還親近,如今翁婿之情還未結(jié)成,就有人辱罵他的老丈人是誤國害民?蔡卞如何能夠忍!
“為兄隨你一道上書!敦禮,農(nóng)師,你二人要不要隨我兄弟一起?”蔡京附和道,遂即看向了葉祖洽跟陸佃。
“自然一道!”葉祖洽毫不猶豫的說道。
身為王安石的學(xué)生,陸佃當然不可能放任恩師被辱而毫無作為,他氣的臉都擰成一塊,點頭回應(yīng)蔡京:“我會再寫一封劄子上達天聽!恩師之名哪能夠受人侮辱!”
“那好,我等現(xiàn)在就回府準備,爭取在早朝之前,聯(lián)名上書!”蔡卞最后說道。
出了狀元樓的呂淵,依舊是坐著馬車回外城的小院子,一路上,呂淵閉目休息,而坐在一旁的陳遮卻是焦急的很。
“長明,你糊涂啊!就算你再認為新法不好,也當不得如此說的,這必定是會激怒王大參,到時候,王大參真正的成為了王相公,長明你的仕途還如何走??!”陳遮掏心掏肺的對呂淵說道,面目盡顯擔(dān)憂。
“無妨,為弟說的句句屬實,又不是妖言,天子能夠明辨是非的,王大參難不成還能夠一手遮天不成?”呂淵睜開雙目。
“你想的太簡單了長明!”陳遮道。
呂淵沉默不語,確實如陳遮說的一般,王安石打壓他那是再簡單不過的事,身為名流千古的政治家,要是連他這位剛進入仕途的年輕人都打壓不了,誰也不會信,再者,歷史上王安石打壓政敵的事情也不少。
可為什么呂淵一定要在宴會上說這種話呢,其實,如果王安石不拋出讓他外仍四、五年再回京任職的選擇,那么呂淵并不會說出那些話,時機還不到,還沒到徹底跟王安石作對的時候。
但王安石這看似提拔恩惠,實則變相打壓的交給呂淵選擇后,呂淵還拒絕了,那么他就不得不提前將這些話說出來!
首先,在呂淵拒絕王安石后,已經(jīng)激怒了王安石,變法派、新黨中也沒有他的立身之地,打壓是遲早的事情。
而此刻,他說出新法對百姓的危害,就是變相的在幫保守派,在幫舊黨!不用想也知道,明日的早朝,議論他呂淵是否在詆毀新法是第一戰(zhàn),第二戰(zhàn)便是保守派以他呂淵的這些話作為導(dǎo)火索攻擊變法派!
呂淵想要的很簡單,就是引導(dǎo)新舊兩黨開戰(zhàn),暫時讓舊黨的人不至于對他動手,算是變相的討好,也可以說是利用舊黨。
呂淵現(xiàn)在毫無根基,無法做到新舊兩黨同時對付他,他還能夠從容的待在東京城。
至于天子趙頊那里,先前呂淵的策論盡寫新法的好,已經(jīng)在皇帝的心中豎立了變法之人的印象,如今敢議論新政失敗的地方,在皇帝的眼中,他呂淵必然是在為國著想,而不是在嘩眾取寵,皇帝也將知道,他呂淵要變法,但卻不怕得罪新黨,并不是結(jié)黨營私的小人。
當今天子是有抱負,有野心,也有點能力的皇帝,是想要成為唐宗漢武的趙官家,怎么可能因為直言納諫而遷怒于他?經(jīng)此一事,呂淵相信,他在趙頊的心中,印象只會更好!
另外還有一點,就是沈惟恭!
不得不說孫棐的那些話,還是令呂淵有些忌憚,從海東青一事上看,沈惟恭對人動手,那是潤物細無聲,你不知不覺就掉入了他的陷阱中,所以將朝堂局勢攪亂,加深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好感還是有必要的。
呂淵深信,皇帝的青睞才是免死金牌!
“長明,你倒是說話啊!哎,為兄要給你氣死!”陳遮瞪了呂淵一眼。
呂淵看向陳遮,心中倒是生出了一絲愧疚,其實這些日子做的事,影響最大的就是這位好友了,因為跟他關(guān)系極近,陳遮也將在朝堂上變的人不人,鬼不鬼,不論是舊黨還是新黨都容納不下他。
再加上,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呂淵知道陳遮的性子,老實本分,根本不適合做官,更沒辦法在這種局勢中找到生存的空間,也就是說,因為他呂淵,陳遮這輩子差不多毀了!
但,這只是假設(shè)在呂淵沒辦法立足朝堂的基礎(chǔ)上。
“伯亮兄,我看你也沒吃飽,高陽店肯定還開著,不如我們打包回去再補一餐?”呂淵突然笑道。
“你還有心情吃?明日早朝,要是天子震怒,怕是真會給革去功名!”陳遮生氣的看著呂淵。
“沒事的,當今官家又不昏庸,況且我朝太祖就立下過規(guī)矩,不以言論治罪?!眳螠Y陪笑道。
“長明你想的還是太簡單了——”陳遮又是重復(fù)了一句話方才的話。
“下車了,下車了,吃夜宵去。”呂淵打斷陳遮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