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的那場宴席是開在工農(nóng)紅軍旗下的齊家酒樓，李許笙一會兒移一個位置，一會兒又移了兩個位置，最后便挨著那天把他拖進后院的張大夫旁邊。
李許笙舉起了杯子：“張大夫，謝謝你?。 ?p> 一看是他，張大夫臉色黑了，自顧自地夾菜，根本不看他：“這是為什么呀，我可受不起！”
李許笙：“聽說，那天，我栽在地面上的時候，是你接住我，把我拖回內(nèi)室休息的?！?p> 張大夫一臉傲嬌：“有嗎？沒有吧！忘記了！”
李許笙將凳子往后移了半步，抬高了酒杯：“您忘不忘記，這件事情我都會記得的?！?p> 張大夫舉著筷子、瞇著眼睛輕蔑地瞅著他：“別給我來這套做小伏低的樣子，告訴你，沒用！我還是認定你給重癥病患用大劑量毒藥的行為簡直就是拿病人的命開玩笑，完全就是偏方，你那些奇技淫巧跟正統(tǒng)時方經(jīng)方?jīng)]得比！沒！得！比！”
李許笙的笑臉讓張大夫有點不適應(yīng)，不是李許笙不愛笑，而是倆人每次提到醫(yī)的時候，就沒有不動手的時候。
還笑？
李許笙：“我這次主要是感激你在看我這么不順眼的情況下依然愿意救我！”
張大夫撿起自己的酒杯，自顧自地喝了，眉尾還是微微戴上了飛揚之意：“那是當(dāng)然！我是個大夫，怎么會見死不救？那天在我面前的就算是條癩巴狗，我也會救的。”
癩巴狗——李許笙還是沒生氣，端起敬意將酒一飲而盡：“……”
不管偏方經(jīng)方、正統(tǒng)邪門，倆人終究都是這人間為數(shù)不多的的一片丹色。
李許笙懶得挪窩了，默默地待在張大夫旁邊認真吃飯，這點，是沒有人質(zhì)疑的。因為他那獨特而又見鬼的吃相雖然已經(jīng)臭名昭著已久，新政府的人還是看得一愣一愣的，旁邊的張大夫開始眼不見為凈，后來就忍，最后就成了忍無可忍，搶過他手上的肘子：“得了得了，你還吃！別吃啦！你是餓鬼轉(zhuǎn)世？你這副樣子太丟我們榕江城的臉。”
李許笙將手上幸存的小片肘子肉塞進了嘴，眼睛圓鼓鼓地看著正腦門痛的張大夫。
好不容易好了點的映象，又被他給一巴掌拍了回去，當(dāng)然，沒撈到肘子的他把目光投向了信息稍微滯后了那么一點點的后廚，眾目睽睽之下的他抱著兩個肘子，三盤糕點的時候，張大夫?qū)χ谋秤鞍l(fā)誓：“我這輩子再也不和這種人坐一桌！太丟人了！
第二天滿城都在傳，李許笙昨晚繞著城轉(zhuǎn)了一圈，夫人也追了一晚上，直至早上的時候，才消停了點。
……
年關(guān)將近，小年，大年，滿街紅色燈籠，在滿是子彈凹槽的雕梁畫棟下，依舊喜慶連連。榕江城里面所有的藥鋪、醫(yī)館、煙館和棺材鋪卻忙得四肢不著地。
陰濕的地形，轉(zhuǎn)冷的天氣下，很多病原本就容易爆發(fā)；再加上戰(zhàn)爭、瘟疫、物價飛升的肆掠，買得起厚實衣服的人越來越少，更是加重了病情；更嚴重的是，就連藥鋪也藥材奇缺，有錢也未必買得到救命的藥材。
為了和老天搶人，民間的醫(yī)藥協(xié)會安排人手去有錢人家攛掇錢的攛掇錢，外出采藥的采藥，李許笙被安排出去炮制最救命的附子去了。
一周后，一行胡子拉碴，蓬頭垢腦的人，排成一排，個個都背著背簍，抱著棉被，滿腳泥巴地朝著城門浩浩湯湯走來。
城樓上又換了新白日旗和尸體，臨近城門一個熟悉的聲音嘶吼著：“……這些個朱毛**，就是兔子尾巴長不了的，你看，這不？才幾天那，十七天吧！他就被我們打跑了！這說明什么，說明存在既是合理……”
領(lǐng)頭的人一擦鼻涕，袖口上一圈紅色很是突兀，李許笙眉頭微皺：“……王保長？”
王保長算得上是趙一的一條狗，還是一條不被待見的狗！
“你們干什么的！”
一個士兵攔住了他們這一行人，嚇了李許笙一個哆嗦，連忙介紹道：“我是李家醫(yī)館的李許笙，這些是城里各大藥材世家的伙計，背簍里面是去了毒的藥材！救命的！”
士兵用槍頂著他：“我還能不認識李大夫了？就你，冒充人能不能找個不怎么有名的！我看你就是共匪、是地下黨！舉起手來！”
“我我我我……不是，官爺，我這不是上山制藥長胡子了嗎！”李許笙這才想起自己已經(jīng)一個星期沒有刮胡子了，現(xiàn)在大約跟個野人差不多，只能雙手舉過頭頂，“不信，你們搜，你們搜，真的是藥材！把背簍放下來，讓官爺搜！”
“黑不拉幾的，一坨一坨的，你還敢說不是地雷！”
“真不是，這是附子，炮制后的附子，都是這樣黑不溜秋的像小坨的牛屎，只有回家切了以后，才是一片一片的，真的，它不會爆的……”
一支槍抵在了他的腦門上：“你當(dāng)我是傻的嗎？”
“官爺當(dāng)然是睿智無雙的，只是這種東西很少見，官爺沒見過而已，要不這樣……”
“喲，這不是，李大夫嗎？……”
已經(jīng)開始絕望的李許笙正全力以赴地破解“秀才與兵”千古難題，聽見這一吆喝，他抬頭看了一眼來人——老熟人，孫連長正幸災(zāi)樂禍地雙手叉腰，“李大夫，你怎么這個樣子了?。恳皇钦J識你的聲音，哈哈哈哈，我……我是第一次看見你長胡子！哈哈哈哈……我以前一直以為你沒有胡子！”
只見李許笙左手右手各握著兩坨黑蛋，聲音嘶啞，神情憔悴：“是啊，天天打仗，城里缺救命藥材缺得緊，所以，我只能帶著各大藥鋪的年輕伙計上山炮制附子，這都好幾天沒睡了！你既然來了，就幫我斷斷公道吧！我快瘋了！”
“搜查呢，是必要的，這幾天嚴了點兒，是擔(dān)心有游擊隊混進城！”孫連長扭頭看了一眼守城的兵，“你們也是，查東西就查東西，不知道客氣點??！”
李許笙把背簍里面的東西一股腦兒倒在地上，一屁股坐在糊滿泥巴的背簍上：“你們這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孫連長拖著旁邊的凳子，挨著坐下了：“有好幾天了！聽說我們不在的日子里，共匪在城里燒殺搶掠，你們的日子過得驚心膽戰(zhàn)的，都是我們做的不好，讓你們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