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顧懷是被搖醒的。
睜眼是一片兵荒馬亂,許多飛影在眼前亂晃,在昏黃的光線下像是一群撲騰著的巨型飛蛾。
不,飛蛾至少不會發(fā)出這么大的聲音。
“啊啊來不及了!我的衣帶怎么繞住了!”
“那是我的衣帶!”
“混賬!你壓住本座的衣服了!”
“我來了!一起??!”
……
鬧哄哄的一團里時不時出現(xiàn)這樣意味深長的對話,儼然一個NP現(xiàn)場。
顧懷又閉上了眼,他覺得自己可能并沒有醒。
畢竟他是在家里,獨自一人,抱著手機睡著的,他也沒有雙親,也沒有什么親密的朋友,更沒有什么親愛的戀人,萬萬沒可能被人半夜扛到一個Party上來。
然而旁邊一只手不依不撓地伸過來,死命搖晃:“快醒醒!別睡了!小師兄!要死的!”
顧懷迷迷糊糊看了那人一眼。
這人有一張很圓的臉,眼睛嘴巴也都圓圓的,看著像是一個圓環(huán)里面套了三個小環(huán),白白嫩嫩,約莫十四五歲的樣子,是個可愛的小少年??上Ь褪怯悬c胖。
顧懷想著,忽地瞪大了眼睛——等等,問題是,這位小胖,你誰???!
他猛地翻身坐了起來,四顧之下,原來自己正坐在一張極長的通鋪上,左右都是其他人的被窩,背后一個雕花的木窗,再看四周的擺設(shè),分明是在一間古意盎然的房間里,天花板上都是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房梁。
左右都是手忙腳亂穿衣束發(fā)的人,不斷有人醒來,有人興奮地沖出門去,人影憧憧,亂成一片。
他愕然間,正好瞧見一個人從床上翻下去,衣衫凌亂地就往外沖,長袍的衣擺拖在地上,后面的人一腳踩住,兩人霎時間摔作一團,罵罵咧咧地爬起來,又拼命地沖了出去。
仿佛一出荒誕喜劇。
長袍?古裝?這什么地方?。?!
顧懷驚得跳了起來,差點也被衣擺絆倒,低頭一看,身上一件與所有人都一模一樣的青色長衫,一絲褶皺都沒有。
這下他真是滿心茫然,腦子里一團漿糊,低頭看著這身廣口長袖束腰的云紋青衣,攤著兩只手,像只追尾巴的小狗一樣,又急又驚地轉(zhuǎn)了兩個圈。
小胖子露出欽佩的目光:“還是你深謀遠慮,竟然衣服都沒脫!”
“你誰?。 鳖檻颜舐曎|(zhì)問,忽從斜刺里殺出一個人來,嘴里嚷著:“你兩等啥呢!快跟本尊走!”
于是顧懷就暈頭轉(zhuǎn)向地被個忽然冒出來的青年一把拉住衣袖,生生拽出了房間。
不知哪里吹來一陣涼風(fēng),夾裹著山夜的寒氣撲面而來,霎時冷得他一個激靈,背上急出的熱汗都變成了冷汗,只能瞪眼看著眼前的奇觀。
入目是一個巨大的湖,夜色中平靜地像是一個無聲無息的黑洞,湖心映著一彎西斜的月,遠遠望去,三面都是崇山峻嶺的影子。高山環(huán)抱中一汪碧水深潭,像是個旅游風(fēng)景區(qū)。
而他們的所在是個水榭,走廊上雕梁畫棟,烏木欄桿上還帶著一排座,一群人熙熙攘攘,舉著火把,正在繞著湖上這水榭回廊往北面沖,遠遠看去星星點點的火光連成一條火龍,急踏在木地板上的腳步發(fā)出咚咚咚的悶響,又被喧嘩聲掩去。
那個自稱本尊的中二青年也不知從哪摸出了一個火把舉著,一面吆喝,一面推著他和小胖子往前跑:“小師妹!等等你師哥!”
一個嬌小的身影雀躍地在前面招手:“快!”
一片光影中,這個小姑娘巧笑的模樣有種燈火闌珊處驀然回首的美感。
轉(zhuǎn)瞬四人就被擠到一處,青年一個護著三個,像只老母雞帶著小雞仔,在人流里橫沖直撞。
顧懷渾渾噩噩,隨波逐流地跟著跑,一面跑一面想,這夢也太扯淡了,夢里跑步是不是在長個啊?
他不是沒做過光怪陸離的夢,更離奇的也有,只是亂成這樣,鬧成這樣還不醒的也是第一次了。
幾人摩肩接踵地沖到岸邊,顧懷思緒混亂中被拉著一腳踏上一片荷葉,回過神來心里一沉,渾身炸毛地嚇出一身冷汗——卻竟并沒有掉到水里。
身輕如燕的顧懷震驚臉看著腳下的荷葉,忽然間想到了什么,一直砰砰直跳的心也漸漸偃旗息鼓。
荷葉已經(jīng)非常玄幻地開始浮動了,逆流而上,一路循著山澗,似乎要往北面的高處去。
前面的人影也都踩在一片荷葉上,舉著火把往前飄。往遠處看去就像是一條星河從山澗流了下來,或者是許多孔明燈正要順著山澗飄上去。
顧懷小心翼翼踩在荷葉上,深怕一個腳滑就摔進水里,只覺得腳下水流汩汩都帶著起伏,還有隱約的寒氣,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有些搖晃,也不知道這些人怎么能站得那么穩(wěn)。
尤其是那個自稱本尊的青年,竟然還能負手望天,擺了個遺世獨立的瀟灑造型,實在是個極穩(wěn)的老司機。
這三個人不遠不近地跟他飄在一處,臉上仿佛都松了口氣,終于卸下了那種趕地鐵的焦急神色。
那小胖墩一屁股坐在自己的荷葉上,也不管衣擺幾乎垂到水里,忽從懷里掏出一個瓷瓶,倒出幾顆麥麗素,一股腦兒塞進嘴巴里,嚼個不停。
旁邊那個嬌小玲瓏的妹子笑瞇瞇地伸出手:“好吃!我也要吃!”
聽到這句話,顧懷心中終于徹底安定下來,緩緩?fù)鲁隹跉猓粍勇暽钟行┬老布拥卮蛄恐齻€人——毋須驚慌,對于目前的情況他已成竹在胸。
很顯然,他在做夢。
一個關(guān)于《吾道清狂》的夢。
對于一個熬夜看文的人來說,不小心睡著并且做一個這樣的夢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現(xiàn)在他只需要安心看看自己的想象力能夠把書還原到什么程度,然后耐心等著睡眠充足之后自己滿血復(fù)活地醒過去就行了。
《吾道清狂》是他在追的一篇八百萬字超長修仙玄幻文,主角叫燕顧懷,恰好只比他多了一個字。眼前的場景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在四大名門之一的出泉宮,燕顧懷所在的修仙門派。而身邊的三個人,就是顧懷的固定隊伍和第一個后宮——“好吃”師弟昊蚩,中二師兄司空磬,心愛的小師妹牧庭萱。
出泉宮分為山殿和水閣,方才他醒來的水榭,顯然就是水閣的一隅。書中但凡水閣中人上山都是這樣踩著荷葉從山澗逆流而上——不過像這樣半夜三更集體上山的活動也不多。
因此他幾乎可以斷定這個活動就是十年一度的日神祭。
顧懷對自己在睡眠中仍能保持這樣有邏輯而靈敏的思維感到非常的驕傲。
但是對于站在荷葉上逆流而上坡度越來越大的情況,邏輯思維沒一毛錢用處,他也只能腳下不斷用力穩(wěn)住下盤,憋出了內(nèi)傷還是只能出聲求救:“我怎么站不穩(wěn)了?”
昊蚩把眼睛瞪得滾圓,噗嗤笑了出來:“哈哈哈,小師兄,你是不是沒有睡醒?”一邊笑,一邊樂得在荷葉上蹬腿。
顧懷:“……”怎么說呢,他確實還沒有醒。
要不干脆摔下去算了,摔下去就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