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算命者

　　夜色將至，姜明頤踏上歸途的轎攆之時，遙看身后的侯府中熹光燈火正盛，侯府亭臺樓閣郁郁森森，像一口黑洞洞的大嘴，露著白森森的牙齒，吸引著人萬劫不復(fù)。

　　她像是陷入一場很長、很長的噩夢中，如今想來，發(fā)現(xiàn)這場夢還要再做一遍。

　　未來如何……難以言說。

　　孫常者說今晚宜春樓有蓮花仙子的小曲兒表演，一定提早去占座兒，不到黃昏就急匆匆地走了。

　　臨走前，沈氏和姜墨禾還在和慎淑夫人熱熱乎乎地說話，倒是令沉祐面無表情地抱臂站在一樣，面色苦惱像是有什么疑惑。

　　暮春之夜，江潮連海，海上潮生，花林纖染，一派和諧之美景。夫人公子、小孩大人，熙熙攘攘，買糖人、猜燈謎、放花燈，喧囂又熱鬧。

　　姜墨禾靠在母親的肩膀上沉沉睡了，沈氏透著轎窗看向外面的煙火，面上全是望女成鳳的欣慰。

　　姜明頤的轎子路過宜春樓，看見里面燈火輝煌，樓外擺成一個璀璨的大蓮花形狀，咿咿呀呀的唱戲聲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

　　她想起前世令沉祐就常常跟孫常者去這種地方，她總以為水性楊花，此時重來一次，心性脾氣都與從前大為不同，一時竟好奇，竟也想聽聽那酥入骨的昆曲兒是什么滋味了。

　　“壓轎。”姜明頤清脆開口。

　　家丁有些意外，回頭道：“二小姐，已經(jīng)很晚了，您還要去哪啊？”

　　姜明頤不答，徑直走下轎來，正正望著燈火輝煌的宜春樓?；ㄏ媾乱雇砗畾庵兀o她披上一件天水碧大氅。

　　里面是此起彼伏的叫嚷聲，中間還夾雜著孫常者熟悉的喧囂。

　　花湘欲言又止，勸道：“小姐，您是大家閨秀……站在這種地方，不合適?！?p>　　姜明頤搖搖頭，她本來也沒想多滯留。她不明白這樣的銷金窟何以叫無數(shù)有家的男人流連忘返，她不明白清歌鶯語中有怎樣攝人心魄的魔力。

　　半晌，她嘆了口氣，“走吧?！?p>　　猛然聽得后面一片吵鬧之聲，姜明頤一駐足，原來是幾個大胡子官差正在轟趕擺攤的小販。

　　一算命先生的招牌被狠狠丟在地上，大胡子官兵滿是泥的鐵腳在上面碾，“跟你們這幫人說了多少遍這里不準(zhǔn)擺攤??！告訴你，再敢來，就跟爺爺下大獄去！滾?。　?p>　　“別別別，別踩！”算命先生惋惜地蹲在地上撿起的招牌，據(jù)理力爭，“君子動口不動手。在下明明見得那隔壁村的王半仙在此起卦卜算，怎地他擺得，在下便擺不得？”

　　“人家王半仙是狐仙轉(zhuǎn)世！”大胡子官兵滿嘴唾沫橫飛，“你能比得了嗎？刁民！何以敢跟王半仙相提并論？”

　　說著不管三七二十一，跟那算命的推推搡搡起來。那算命先生不比那官兵虎背熊腰，一下子被推倒在旁邊的泥坑里。

　　“唰！”

　　姜明頤猝不及防地被泥坑里的臟水一濺，淡粉色的繡鞋上沾上了一個泥點。

　　“哎呦喂——”算命先生慌忙之中跌倒在水坑里，手下意識一撐，正好摸到了姜明頤的繡鞋。

　　姜明頤頓感腳面一熱。

　　“你干什么啊??！”花湘頓時尖叫出聲，對著算命先生又推又打，“你怎么摸我家小姐的腳！！你干什么啊啊！討厭??！”

　　她這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尖叫引來了一大片圍觀過客，姜明頤倒吸一口冷氣，急急向后退，差點在這哄鬧之中也摔倒在地。

　　“別喊了??！”姜明頤感覺自己前世也沒這么丟臉過，扶額怒道。

　　算命的男子驟然一回眸，下意識地用手胡亂擦干凈，泥點反而暈開了一朵泥花。

　　花湘閉眼狂喊道：“你干什么??？？快住手！！怎么還想非禮我家小姐！！”

　　算命的男子被她這么一推略略愕然，歉然道：“在下只不過是想稍稍彌補(bǔ)過錯罷了，怎么算得上是非禮呢？”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塊手帕，“姑娘若是嫌棄，不如用這塊手帕擦干凈吧？”

　　姜明頤見此人頭戴遮臉的大斗笠，幾本線裝舊書散落在地上，懷里還抱著那踩得稀巴爛的招牌，看上去就像招搖撞騙的江湖術(shù)士，聲線卻不如何蒼老。

　　姜明頤見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有甚者甚至鼓掌叫好。她只不想把此事鬧大，只道：“不用了?；ㄏ?，我們走吧?！?p>　　花湘氣哼哼地啐了他一口。

　　不想算命男子麻利地站起身來，整頓衣襟，叫道：“姑娘且慢！在下看姑娘印堂黑氣籠罩，大有災(zāi)厄之象，可否愿聽在下算上一卦？”

　　姜明頤剛要上轎，耳聞此等騙人的把戲，只淡淡道：“不算?！?p>　　算命先生抱著他那本線裝書急忙本奔上來，壓住轎桿，“小姑娘不懂厲害！在下聞爾印堂發(fā)黑，霉運當(dāng)頭，乃是特地來救爾于水火也……且聽一聽，若是說得不靈，在下管保賠姑娘一雙繡鞋便是?！?p>　　姜明頤心中甚是煩躁，見這人糾纏不休，嗔道：“印堂才發(fā)黑？我看你才印堂發(fā)黑。若要錢財，找轎夫要。”

　　花湘一把推開他，大怒道：“什么什么繡鞋??？你摸了我家小姐的腳，豈是賠一雙繡鞋就能了事的？那可是夫家才能摸的！”

　　算命先生愕然，隨即笑而嘆，拱手道：“那就請姑娘留下府邸名牌，聽完在下這一卦，改日在下領(lǐng)著八抬大轎去迎娶小姐便是?！?p>　　花湘怒極，“你！”

　　算命先生眼疾手快，拉住她斗篷的一角，冷哼道：“如今的年紀(jì)人真是意氣用事，只因在下方才唐突了您的衣襪，便賭氣那自己的身家性命開玩笑。在下起卦行善積德，不忍見爾遭遇橫禍，年紀(jì)輕輕便斷送在此地，這才冒著天譴明示與你。個中緣由，若是說將出來，怕是要把爾活生生嚇?biāo)??！?p>　　姜明頤見這算命的說的頭頭是道，一時賭氣道：“你說我印堂發(fā)黑，且說道說道。若是說不出個好歹來，本姑娘就治你個罪欺瞞治罪，把你這招搖撞騙的家伙扭送了官府去。”

　　算命先生見她吐口，趕忙勸道：“你看你看，又意氣用事了吧？在下當(dāng)年給尚書府的大人起卦之時，還沒姑娘這不積口德的小輩。在下自然是諸般易經(jīng)卦象在心，才敢輕言禍福，來，過來，讓在下摸摸你的面相……”

　　說著把姜明頤哄下了轎，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伸手就在臉上一通亂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