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強忍著不讓淚水流出來,背過身去不再看貂蟬。我將刀舉在身前,伸手示意請伍爾夫移步到我的面前。
伍爾夫點了點頭,起身向我走來。
我握緊了刀柄,咬著牙,終于下定了決心。
大喝一聲,腰間猛地一扭,足下發(fā)力,我以最快的速度轉過身去,一個箭步向擒住貂蟬和幼子的那個夜魔戰(zhàn)士飛去。
可我身在半空時卻忽然一滯,整個人朝著地上摔了下去。
我的右腳踝已被伍爾夫倒拖著抓在手掌中。
他手掌發(fā)力。
一陣鉆心的劇痛。
我的踝骨就此粉碎。
萬分劇痛間,我也萬分詫異。
“呂將軍,你也太殘忍了!”伍爾夫說,“你假意說要與我一對一決斗之時,便計劃好了這一切。你想騙走火瞳的刀,再閃電般的回身出手殺掉他??墒悄阋仓溃粊砟愕钠拮觾鹤佣急凰茏?,想要一招殺掉他救回妻兒絕無可能;二來即便你殺了他,帶著一個女人一個孩子也跑不了。是以你便想用這等殘忍的辦法,一刀貫穿貂蟬和火瞳,單單救下兒子,再拼盡全力奔逃。最讓我意外的是,你和夫人真是心有靈犀啊,通過眼神交流她便也明白了你的意圖。你媳婦對你笑,是想說她也愿意這般,可你卻真的下得了手??!你伸手請我走到這個位置,以為你回身出刀我便趕不上了么?”
我狼狽的躺在地上,右腳踝卻被他提起捏在手中。
那一刻,我萬念俱灰。
他單手碾碎我的踝骨,這指力令我膽寒;他后發(fā)先至一瞬間制住我身形,擒住我的腳踝,這身法如同鬼魅;可他洞若觀火明晰我心中所有的念想,讓我心灰意冷。
沒有人會是伍爾夫的對手。
他松開手指,我已殘廢的右腳便落回地面。
仿佛是臨死前,我想保留最后一絲倔強。
我拄著刀站起身來,大喊一聲:“還有六回合!”
伍爾夫此時略感驚訝,卻似乎也有些不耐煩。
他伸出兩手食指,在自己的兩個耳朵上點了點。
我還尚未明白他這一動作什是何用意,卻見周遭百十位夜魔戰(zhàn)士,無論是持刀戒備的,還是擒拿人質(zhì)的,全部都放下了手中的兵刃,雙手緊緊地捂住耳朵。
還沒待我明白過來。
眼前人影一閃,伍爾夫忽然便臉貼臉的站在我面前。
我剛要有所動作,只見伍爾夫張開嘴,短促有力的喊了一聲:“??!”
我無法形容這樣的聲音。就仿佛一聲響徹宏宇的驚雷在我耳邊炸開,又仿佛我的皮囊便是一張打鼓,而千鈞重的鼓錘恨恨地擊向了我。
仿佛被強勁的氣浪沖擊,我身形如同紙鳶一般飛了出去。雙耳一時間聾了,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四肢變得麻木,幾乎喪失觸覺。
過了不知多久,耳邊才開始響起蜂鳴聲,眼前的景象都帶著血紅色。我意識到自己正躺在地上,只感覺有熱乎乎的液體從我的耳朵、眼眶、鼻孔和嘴角一同流出。
伍爾夫的一聲暴喝,竟然將我振飛出去,七竅流血。
此時我渾身劇痛,這聲波已經(jīng)震傷了我的臟器,隱約間感覺到貂蟬和幼子圍到了我身邊。貂蟬似乎在幫我擦拭著面頰上的血漬。
看見依偎在我身旁的貂蟬和兒子,我的意識漸漸地恢復,耳中也能聽到些許聲音了,可我知道自己絕然無力站起身了。
伍爾夫緩緩走到我面前,彎腰從我手中抓過了那個夜魔的戰(zhàn)刀,又拋還給那個夜魔說:“記住,戰(zhàn)士的刀要永遠握在手中,誰都不能借,更何況是殺父仇人!火瞳,你爹睚眥的仇,你能不報么?”
“不能,殺父之仇,必報!”火瞳大喊。
直到那時,我才知道,他是睚眥的兒子。
身為將軍,馬革裹尸戰(zhàn)死沙場是最好的宿命。
生死見得多了,我本早已麻木,可此刻見了睚眥之子滿臉仇恨的看著我,我心中竟然有了一絲惻隱。
我閉上眼睛,不再做半分掙扎。
“?。 ?p> 聽到貂蟬的慘叫,我驚慌中重又睜開雙眼。
卻見火瞳提著帶血的刀,猙獰的笑著。
我轉頭望去,只見貂蟬懷抱中的抱著的孩兒已經(jīng)血肉模糊。
憤怒、悲愴、驚恐……我嘔出一口鮮血,喉嚨里卻已經(jīng)擠不出半個字來。
我無力站起,掙扎著在地上匍匐,一路爬到貂蟬身邊,爬到幼子遺體邊。
這時,山坡上一陣騷動。
卻見嘲風和赑屃帶領著一眾夜魔戰(zhàn)士,押解著那些沒有跟著追過來的退伍老兵。
“大哥,我本想活捉那個北方漕運史司,可是手勁兒沒控制住,一不小心就把他腦袋揪下來了?!壁P屃聲如洪鐘的說。
我雖然耳中依舊嗡嗡的蜂鳴,可赑屃這句話,我卻聽得分明。
“余下這些,皆是我們的奴隸了!”赑屃繼續(xù)說。
“嘖嘖,這次你贏了!”伍爾夫微笑著說,“我這邊兒還一個都沒屈服呢。都是硬骨頭,都見閻王?!?p> 也就在伍爾夫說出這句話之后,陸陸續(xù)續(xù)的,所有的卸甲戰(zhàn)士們都跪了下來。他們放棄了尊嚴,為了自己也為了自己的妻兒子女有命可活。
我的視線雖然被血水模糊,卻依然能看見貂蟬的臉。
只見她緊緊摟著幼子的遺體,卻已經(jīng)止住了眼淚。她用溫柔的眼神望著我,只是一眼,我便明白了她的心意。
“扶我站起來?!蔽倚闹腥绱讼?,卻已經(jīng)無力開口。
猜出了我的心意,她左手依舊攬著幼子的遺體,右手用力的托起我的肩膀。
我在貂蟬的攙扶下,終于重新站了起來。
山峰之上,除了夜魔,就只有我和貂蟬依偎著站立著。
伍爾夫微笑著點點頭說:“如實說,你甘愿赴死我很欣慰。倘若你要留你當奴隸,我還需時時防著你。”
火瞳提著刀便向我沖過來,可伍爾夫身形一閃便擋在了他身前。
他輕聲細語的說:“他殺了你爹,你殺了他兒子,一報還一報,恩怨已算了解了。火瞳,你說呢?”
那個叫火瞳的夜魔戰(zhàn)士聽了伍爾夫此言,氣息漸變平和,他低聲應答了一句,便又躬身向后退去。
伍爾夫微笑著對我說:“你是英雄,給你們個體面的死法?!?p> 伍爾夫指了指山峰的邊緣,面帶微笑。
沒有絲毫的猶豫,貂蟬一手抱著幼子的遺體,另一手攙扶著我,一起走到了懸崖邊。
我雙手扣住貂蟬的肩膀道了句:“連累了你和幼子!”
貂蟬撫了撫我的臉龐說:“與夫君死在一起,也是幸福!”
我們從那山崖上跳了下去。
或許是上天的捉弄,我們在山澗中幾次被松樹枝干刮扯、阻了下墜的去勢,最后又落入山谷中的雪窩里,我和貂蟬都沒受致命的傷患,可周身卻也都被松枝刺傷了多處。
我那時內(nèi)傷很重,幾乎動彈不得,可憐貂蟬本是柔弱女子,彼時卻要為我奮力施救。她竭盡全力將我從雪窩里刨出來,又攙著我艱難的找了一處樹洞御寒。我們身上都沒帶火折子,只能緊緊環(huán)抱著倚在樹洞中,便這樣挨過了一夜。
待到翌日醒來時,我才發(fā)覺貂蟬為了保我活命,將她的斗篷也圍在我身上,而此時她已凍得昏過去了。
心急之下,我強撐著挪動身體,爬出了樹洞。我咬緊牙關站起身來,在周遭搜尋干松枝、松油。所幸我隨身還帶著匕首,掙扎了大半日,終于在棲身的樹洞旁燃起篝火,又抱著拙荊來到篝火旁,用兩個斗篷緊緊地裹住她,過得半晌,方才救活了她。
我們便這般一面搜集松果、榛子充饑,一面搜集干柴、枝葉搭建簡易的床鋪。有七八日的光景,我們都在與嚴寒、饑餓抗爭,在鬼門關前相互拖拽、彼此攙扶著。
終于撐到第十日,我的內(nèi)傷好了三成,有了些體力,便開始著手搭建木屋,也獵了幾只冬眠的松鼠,我以為這下終于從鬼門關前撤了回來。
可不曾料想,見我身體有了恢復,貂蟬便支撐不住了。
我仔細查驗她的身體,才發(fā)覺她那日從山崖上衰落下來之時,周身上下并非都是皮外傷。有一條松枝從后背扎入了她的肺??伤秊榱四茏屛一蠲?,卻硬生生的忍著疼一直扛了十天。當我為她查驗傷口時,背后的創(chuàng)口已經(jīng)化膿了。
那種深深的絕望也激發(fā)了我體內(nèi)的潛能,我強壓自己的內(nèi)傷,強行動用真力做了把石斧,我砍伐松樹,為貂蟬搭建了更保暖的木屋;我獵殺了冬眠中的狗熊,替她制備足夠保暖的熊皮床榻。我熬著日漸蕭索的身軀在山腰間刨著凍土去翻找人參為她補充氣血;我用燒燙的匕首為她化膿的傷口剜去腐爛的黑肉……。
貂蟬明白,她活下來,我才能活下來。
或許也是她拼了命的想活,過得一個月,她的傷勢終于得以好轉,甚至每日可以在床上坐起身來跟我說一會兒話。
她說:“以后我這一個病婆娘和你這個跛腳的野人,便在這山谷中定居如何?”
我滿心歡喜的答應她,只要她能活下來,我什么都答應。
可是,老天定是要捉弄于我。
那一日陽光很暖,冰雪開始消融,我頭一次體味到春的到來是這般的美好。我設的陷阱中居然獵了一只狍子,我格外的開心,這夠我和貂蟬吃上七日了。想到剝?nèi)メ笞悠み€能給她做一件御寒的皮襖,心中更是寬慰。
可當我扛著狍子走近木屋時,卻瞧見雪地上兩排野獸的腳印和斑駁的血跡。
木屋的門開著,我驚恐地沖入木屋中,卻見那床榻之上……,只有一攤鮮血。
天仿佛塌下來,我整個人癱在那一片血跡旁。
我痛徹心扉嚎啕哭喊了整整一日。
待到嗓音沙啞,淚水耗干,我才握緊了拳頭。
報仇!
我沒了方天畫戟,右腳踝骨已碎,已經(jīng)是一個跛腳的廢人,戰(zhàn)力大不如前,可任憑殺我妻子的是什么野獸,我都要生擼了他的皮!
我用松木和石片做了一把石戟,將獵下的活狍子綁在木屋旁作為誘餌。每每有野獸前來,我便用它的腳印與殺妻那日在雪地上落下的腳印進行對比……,這樣一等便從冬天等到了夏天。
終于,在半月前,我等到了它。
是一只體型矯健的花斑虎。
隱忍了半年的仇恨在我胸口灼燒著,我提著石戟向它猛沖而去。
我沒有急于殺死它。
我激怒它,反復擊打它的四肢關節(jié),消耗著它的體能。
一直過了大半個時辰,它的身形開始遲滯,我便抽出匕首,閃轉騰挪間挑斷了它四肢的筋脈。
隨后,我從背部開始,一寸一寸地擼開它的皮。
它吃痛得用斷了筋的四肢在地上匍匐著,我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一寸一寸地擼。
你決計沒見過渾身血糊糊,被擼去皮毛的猛虎在地上掙扎的樣子。
只有那一刻,我心中才有一絲快慰。
我本以為,殺了這只野獸,我便可以安心的隨著貂蟬去了。
可直到殺了這頭猛虎之后,我的腦海中才逐漸浮出了另一個仇敵的模樣——魔尊伍爾夫!
是夜魔害死了我的幼子,也是夜魔害死了貂蟬。比之猛虎,我更愿生嗜伍爾夫的骨肉!
今日我回到牧城,便是盼著夜魔再來,我必要生擼了伍爾夫的筋,喝他的血,碾碎他的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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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到這里,呂布昂首挺胸看著維谷。他的眼神震懾著、刺激著維谷的神經(jīng)。那眼神仿佛透著永世不熄的光輝,透著臥薪嘗膽的隱忍,和無欲則剛的頑強。
這一刻,維谷知道,即便是跛了右腳,可那戰(zhàn)無不勝、舉世無雙的戰(zhàn)神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