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簇?fù)碇?，一身紫衣的昀汐從容走進(jìn)奉燈殿。
帶著故意，小葉子執(zhí)著的與他對上目光，無聲的想問一個究竟。此刻她很生氣，非常生氣。他是幫主？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要騙我說是什么編外人員？
憤怒的同時，她的余光掃到了鵑兒。此刻鵑兒的神情，是她無法面對和承受的一種癡迷。鵑兒她，她是那樣的欽慕這個紫衣男人啊，即使眾目睽睽也不肯加一點的掩飾。
小葉子忽然就泄了氣——命運(yùn)如此，自己來晚了，有什么可說？就算曾經(jīng)與昀汐有過秘密經(jīng)歷又如何？他始終是鵑兒喜歡的男人。
在她傷心時，昀汐已在眾人膜拜之下從容入座主位，面上是他一貫的微笑：“今日事不多，處理完順路來看一眼。選得如何了？”
驚異于幫主親臨，身為主持的高蘊(yùn)蓉不敢怠慢，忙應(yīng)道：“回幫主，目前入選者系云中城薛悅及離人閣的常紅葉。才藝考核剛剛結(jié)束，目前薛姑娘成績優(yōu)先。正準(zhǔn)備進(jìn)行下一項?！?p> 昀汐頷首一笑：“只有兩位候選人？”他的笑容就像是紋在面上，辨不出他背后的深意。
高蘊(yùn)蓉太熟悉這樣的神色，不禁聲音一顫——難道教主竟知道自己從中作梗？但教主也不曾明說，她只好硬撐著鼓足勇氣道：“是。創(chuàng)世樓與鋒銳營的候選人因品格不端，已退出競選。目前僅有兩人?！?p> 昀汐嗯了一聲：“……也罷，早晚的事。繼續(xù)考核吧?！?p> 他目光一轉(zhuǎn)落在小葉子身上，忽然一笑：“這位是離人閣新收的弟子么？有些面生?！?p> 這問題本該楊一釗回答，但不知為何，楊一釗只低著頭不出聲。昀汐的話頭僵在半空，十分尷尬。楊一釗不答，那就得小葉子接話?？善∪~子的反應(yīng)和楊一釗一模一樣，也成了悶葫蘆。無奈之下，鵑兒只好發(fā)聲道：“是，這是楊天王新納入幫的弟子，名喚常紅葉。”
鵑兒的聲音嘶啞，是個人都能聽出她此刻瀕臨失態(tài)，但除了小葉子和楊一釗之外，再無人因此而動容。尤其是昀汐，一雙笑眼只觀察著小葉子，饒有興味：“原來如此。剛才那笛曲很是動聽，是出自常姑娘的手筆么？”
鵑兒勉強(qiáng)笑道：“正是。小葉子，還不拜見幫主？”
被鵑兒慫恿，小葉子更是進(jìn)退兩難，咬著牙垂首不語，下意識的往后退了半步。
見小葉子無動于衷，昀汐笑意不減：“怎么？我便這么嚇人？連招呼也不肯打么？”
等了片刻，小葉子方悶悶的道：“幫主氣勢太強(qiáng)，一時驚為天人，不免失禮，還請幫主莫怪。”
她的語氣明明帶著頂撞之意，昀汐豈能聽不出？但他只不為所動，笑道：“果然很聰慧會說話，是個可造之才。可識字嗎？會些什么文章詩詞？武功如何？”
小葉子悶聲道：“……奴才出身貧賤，論文字不過是會念而已，就連武功也是初學(xué)，比不得薛姑娘。”
昀汐長眉一動，笑容轉(zhuǎn)為欣慰：“很好，不作偽的人，我是很欣賞的?！彼D(zhuǎn)向四位監(jiān)考，問道：“看來，這唯一的近侍空缺是花落云中城了，是么？”
任青眉忙道：“正是。薛姑娘才貌雙全，正堪大用。”
高嵐亦跟著笑道：“常姑娘本質(zhì)雖好，但才能平庸，畢竟達(dá)不到標(biāo)準(zhǔn)。我投薛悅一票?！?p> 薛煬亦道：“小女雖是蒲柳之質(zhì)，但一心赤誠，天日可表。如若能有幸為幫主分憂，是薛家上下的榮耀。還請幫主賜予小女這個機(jī)會為幫主效力?！?p> 昀汐點點頭：“那么……是沒有人投常紅葉了？楊天王，你也不投嗎？”
楊一釗咳嗽一聲：“三位監(jiān)考都贊同選薛姑娘，我這一票……嗨，其實可有可無。薛……”他一咬牙，道，“薛姑娘很好，但我還是要投小葉子一票?！?p> 薛悅肩頭一顫，匆匆轉(zhuǎn)過頭去，似乎不想面對楊一釗的選擇。
昀汐忽然出聲一笑，緩緩撫掌，仿佛贊賞，又仿佛諷刺，種種情緒隱藏在微笑之中，令人不寒而栗：“楊天王素來從善如流，今日難得堅持一次。既然你力挺常姑娘，想來她定有過人之處。好，我便給她一個機(jī)會。蘊(yùn)蓉，擬諭——晉升云中城薛悅、離人閣常紅葉二人為奉燈殿近侍。”
此言一出，直如雷霆炸裂，立時激起一片論聲。
高蘊(yùn)蓉急忙諫道：“幫主明鑒，現(xiàn)今近侍已有九名，只需補(bǔ)入一位。若抬舉兩人入列，怕是與成規(guī)不符，也沒有那么多職位……”
楊一釗更是著急，立時跪倒在地：“幫主，十近侍乃是祖制，輕易不可妄改。請幫主準(zhǔn)許我收回前言，我愿推舉薛姑娘為近侍。小葉子畢竟是新弟子，實在不堪大用，不如就放她回離人閣由我再行教導(dǎo)……”
任青眉等人也跪下陳情，皆言不可違背祖制。
昀汐把眾人掃了一遍，忽然淡淡的哼出一口氣：“誰說我要違背祖制？我也不需要那么多近侍。既然我收了小葉子，那么……”他目光一抬，在其他近侍身上來回巡視數(shù)匝，忽而一笑：“那便放杜鵑兒回去協(xié)助楊天王便是了?！闭f完，他板起臉來道：“好了，此事議定，不得妄言。我有些急務(wù)需要處理，各位天王也都散去吧。悅兒，蘊(yùn)蓉，你二人隨我到書房去，我有事安排。小葉子自到平意軒暫住，聽候吩咐。”
幫主下令時判若兩人，威嚴(yán)至極，全無那般溫潤的態(tài)度，眾人亦不敢言，只能恭送昀汐離去。
昀汐剛走，高嵐冷哼一聲，狠狠瞪了鵑兒一眼，也不說話，轉(zhuǎn)身離去。薛煬與眾近侍也自告辭。
任青眉則上前兩步，溫柔的拉起小葉子的手拍了一拍：“恭喜你，小葉子。幫主既然器重你，你可也要努力，不要辜負(fù)幫主對你的期望。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隨時來找我?！?p> 說完，她轉(zhuǎn)頭望向已經(jīng)呆了的楊一釗：“小楊，你隨我來。”
楊一釗看著小葉子的背影，神色痛苦，不知該不該上前。任青眉眼神一凜，伸手扯住他衣袖，把他拉出殿外去了。
一時間，偌大的奉燈殿只余小葉子和鵑兒兩人相對而立。
從來沒見過鵑兒這般冷漠的眼神，小葉子心慌起來，急忙上前拉住她手，恨不能把心剖給她看：“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幫楊一釗一個忙，我真的不知道會變成這個樣子！”
鵑兒苦笑一聲：“他為什么會叫你小葉子？”
小葉子急道：“認(rèn)識他的時候，我不知道他是幫主的！而且我和他之間也沒……”
鵑兒仿佛沒聽到她的解釋，只哀傷的自言自語：“平意軒？真是個好去處。恭喜你，小葉子，我這么多年追尋的目標(biāo)，你不費吹灰之力就奪去了。祝你前程似錦，后福無窮，早日榮登奉燈使者之位。但請你記得，從今日起，你不再是我的朋友，再見之時，請不要和我打招呼，我怕我忍不住一刀殺了你。”
她用力甩脫小葉子的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小葉子失去了第一位朋友，心下實在難過。但她理解鵑兒的心情，如果換了是她易地而處，未必便能處理的更好。解釋無用，不如行動。既然她不想當(dāng)這個近侍，也不想被鵑兒誤會，那就必須找昀汐說清楚，把這個勞什子的近侍給辭了去。
主意已定，她便滿島上去尋昀汐?？伤鮼碚У?，就算拿著地圖也未必能再偌大的上凌煙尋到目標(biāo)，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她又意外的闖入那所熟悉的曇花園。
這一次不再是暗夜，她亦看清了這所曇花園的名字——平意軒。
此刻平意軒門口立著一個落寞的藍(lán)衣男子，是楊一釗。
“你怎么在這兒？”小葉子幾步上前，疑惑發(fā)問，“你見到昀汐了嗎？”
楊一釗哼了一聲：“怎么，你很想見幫主嗎？你最好留一下——我有事和你說?！?p> 小葉子現(xiàn)在心急如焚，哪兒有心情聽他的事，忙道：“有什么事等會再說，你知道書房在哪里嗎？我要找昀汐，我要辭職，我不要做這個近侍?！?p> 楊一釗凝視著她，仿佛想從她臉上讀出些什么，片刻之后，他嘆了口氣：“不可能的。任命書已傳下，現(xiàn)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晉升近侍，過得兩天，朝廷也會給你正式頒發(fā)金印的。此事已是板上釘釘，絕無更改。”
小葉子根本不信：“胡說八道，當(dāng)官還能辭官呢，怎么一個近侍就……我又不是嫁給他！大不了我還回念妃村做我的野丫頭！”
楊一釗搖頭道：“你以為這么簡單？你太天真了?，F(xiàn)在任命你做近侍的那個人，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天王幫幫主，幾乎是整個昭胤除了皇帝之外最有權(quán)力的人，就連皇帝也要讓他三分，你懂不懂這代表什么？”
小葉子怒道：“我不懂！皇帝都不能逼良為娼，難道他便能？”
楊一釗哀傷道：“他的確不能逼良為娼，但他能讓你生不如死！他不光能讓你生不如死，還能讓你身邊的人，比如我，比如鵑兒，比如李厘……只要他想讓你死，沒有人能逃得過！”
“死就死！你怕死你就別和我混在一起！”小葉子怒道。
“我要怕死我今天就不會來找你！”楊一釗來了氣，“你就知道怪我，我怎么知道你和他私下里……如果你當(dāng)初和我明說你認(rèn)識他，我一定不會讓你來這個破地方，更不會讓你去選什么勞什子的近侍！你以為現(xiàn)在弄成這樣，我的心里好受？”
小葉子氣凝胸臆，又是委屈，又是自責(zé)，睫毛一顫便忍不住落淚——她何嘗不知道自己的處境？只不過難以接受，才找楊一釗發(fā)泄情緒。楊一釗說得對，昀汐的權(quán)力擺在那里，如果忤逆了昀汐，惹怒了昀汐，死的絕不止她一個。
她不怕死，可她怕害別人死。從來沒有這般無助，她抱著頭坐到地上哭了起來：“……那我該怎么辦？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