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散去,聞秩宇捏著密衛(wèi)拿來的鈴鐺,他其實已經(jīng)有了猜測,自派密衛(wèi)去查時就有了猜測,這銀鈴雖是普通的飾品,但他盯著一陣,最終把它湊到了鼻下輕嗅。
雖然淡,但與御花園聞到的蘭花香,如出一轍!
聞秩宇冷冷地笑了,笑得有些悲涼。
“我身上的蘭香?”她垂下眸子,正在栽一朵藍瓣白蕊的蘭花?!扒心ヅ?!”
“為何?”
“此花名為空谷幽蘭,非要以惑螭蠱之毒才能滋養(yǎng),而它可解惑螭蠱毒,也能制成毒藥,‘空谷’。”她捧著那蘭花甚至敢用手去觸。“惑螭蠱與空谷雙生,我體內(nèi)種著惑螭蠱,便也有了幽蘭香?!?p> “秘密徹查宮內(nèi)每一個角落,我要知道她進來干了什么!”聞秩宇冷聲道。
......
第二日。
十里長亭。
午時三刻,符舟長亭回望,一壺涼酒,沒有故人。
符舟仰頸把酒喝完,他因要行軍,宿在軍營,以至于東臨人人皆知之事,獨他不知曉,但父親曾告誡自己,離射卿大人遠些,自己從不喜那些官場詭計,仍想與她志趣相投。
可射卿離他遠了。
符舟看了一陣京城,他知曉自己外調(diào),只怕三年五載也回不來了,只怕是再難見著她了,可他還是信自己看人的目光,那個咳著自己性命的射卿揮師北上的決心里,有與他相同的一部分。
人生在世,知己難求,可明明二人是兩類人。
他一口氣灌完了酒,剛欲出亭上馬,遠處一位女子鵝黃衣裙拍馬而來,符舟仔細看了一陣,認出了是射卿隨侍若言姑娘,便靜候于馬前,若言遞上一封信,說道:“射卿大人要我傳話符將軍,若是有緣天涯再見。”
說完便拱手告辭了。
符舟上了馬,向西而行,拆開了那信,在刺目的陽光下閱讀:
符將軍,恕我失約。
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有所能為有所不能為,難以稱心如意。但將軍心思簡單,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希夷姑妄言之,將軍可自己定奪孰對孰錯。只是希夷覺得,沙場比之官場,更適合符將軍,我于官場,將軍于沙場,便無需多言語,我始終敬佩將軍,祝愿將軍百戰(zhàn)百勝,百戰(zhàn)無傷。
交心之人,未必需太多往來,便可知對方所想。希夷自以為將軍當(dāng)更想沙場報國,那便請將軍從心所欲,珍惜此機會。
此致,珍重。
符舟把紙撕了,捻作齏粉,隨風(fēng)消散,他已知曉此信當(dāng)留于心中,而非留存于世,他最后望一眼千年帝都,輕嘆道:“末將之愿沙場報國,大人之愿亦不過平淡度日,山河安康?!?p> “末將幫不了大人平淡度日,但定會保個山河安康!”
.....
三月二十一,是射卿的生辰。
就算希夷再是如何厭煩應(yīng)酬之事,也必須應(yīng)酬。
為官之人總也逃不開應(yīng)酬。
所以射卿府自然就廣發(fā)請柬,該來的不該來的,都該給她面子,哪怕是杜向卓,收了請柬,也得來一趟。
雖然如今已經(jīng)知曉他身份的問題,可畢竟不到該出手的時候,大家就當(dāng)什么也不知道,說說笑笑,拱手客套。
聞橫川借著請柬之便,正大光明的來了。
他今日還是穿的新衣,卻不是她送的那套,是自己裁的,說起來聞橫川好像送了她很多東西,她回的禮只有那套衣裝,她的壽宴請了不少人,諸多新提拔的官員都來給她敬酒,她今晚倒是在嘴里藏了解酒藥,畢竟晚些時候,只怕是要另外過生辰,喝醉了就不好了。
不少人贊她千杯不醉,希夷也僅是客套笑笑,但有頭有臉的人給她敬完了酒,她也不再喝了。
希夷的生辰,連聞秩宇都下旨賜了壽禮,可壽禮卻有些玩味。
聞秩宇送給了她一桿秤。雖是金的,可看到這禮物,誰還在乎它的材質(zhì)?
希夷鄭重的謝恩,只能把那桿秤好好的供起來,眾人看著那桿秤,再看看射卿,不由都有些心里打鼓。
聞秩宇送得這么張揚,不單單是送給希夷看的,如今百官與新科這些人看到了,想想虞瑾瑜,都有點后怕和顧慮。
但跟著希夷,除了東長鳴那些,他們這些底下的人,若是希夷倒了,不外乎打散了再混入各派當(dāng)中。真正敢一心為她的,只怕在這一棍子之下,再沒人了。
希夷面色不變,穿著那身青綬官服,談笑自若,只是如今敢和她多聊的,除了東氏兄弟,岐王和杜向卓,也就剩了個入京述職順道前來的何當(dāng)逐。
謝家大公子剛剛喝醉了詩酒放歌,已經(jīng)被領(lǐng)出去了。
希夷見他半點不被那柄秤給影響到,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何當(dāng)逐是個明白人,所以僅是這樣的敲打,如果像其他人那樣不自然的疏遠希夷,只會被她記住提防。
在她和虞瑾瑜一樣走向末路之前,何當(dāng)逐這樣為利而來的人,永遠不會遠離她。
“你面圣了嗎?”希夷問道。
“尚未?!焙萎?dāng)逐答得恭恭敬敬。
“本次述職,若是運氣好,你該可以留下來了,留京你至少可以做個從三品由儉,你想去工部還是戶部?”希夷問道。
何當(dāng)逐一笑,拱手道:“大人,下官想領(lǐng)戶部?!?p> “也好?!彼緛碇熬褪呛蛻舨客鶃淼?,想必混得臉熟了,“戶部左侍郎恰好空缺?!?p> 何當(dāng)逐淺笑不語,哪怕希夷如今貶官,信任折損,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要安插什么官職還是不難。所以,過度疏遠她就顯得沒有必要了。
來恭賀的人不少,酒過三巡,曲終人散,時間也已經(jīng)不早了。
送走煩人卻必須往來的賓客們,希夷的疲態(tài)一閃而逝,聞橫川出了門,上馬車,人卻金蟬脫殼又折回來,顧清歌和沈曇之今日都來了,柳子墨與顧玉書當(dāng)然也來了。
希夷微微一笑。
顧清歌唱戲是興趣,但卻也不必每次都唱,柳子墨扭扭捏捏半天,送了她個干草編的蟋蟀,顧玉書送了她個木鳶,顧清歌和沈曇之別出心裁,兩人同送了她一件活物。
一只灰褐色的海東青。
顧清歌最是知曉希夷喜歡這些古里古怪的東西,可希夷卻哭笑不得,她是喜歡小動物來著,可這海東青哪里“小”了。
“你怕不是太恨我那只兔子才送了這海東青來吃它?!毕R娜×藟K肉喂它,看得出剛馴完不久,還有點桀驁,很有精神。
不過倒也乖乖站在顧清歌小臂上不亂飛。
希夷一伸手,它亮翅撲騰了一下,還是跳到了希夷臂上,去啄那肉。
看柳子墨眼巴巴的樣子就知道他惦記很久了。
顧清歌戳他腦袋,讓他別老盯著人家的生日禮物看,說道:“改日我與沈先生再給你們倆馴一只回來?!?p> 止虛貫喜歡用海東青傳信,后來規(guī)模大了,四散各地,暗樁遍天下,才慢慢舍棄了這習(xí)俗,但“赤鷩”“青鳥”“海東青”三個徽記一直都是止虛密衛(wèi)的象征。
聞橫川送她一枚小玉佩,還是發(fā)飾,他真是執(zhí)著于這些東西。
東長鳴與若言挨著坐,顧清歌坐在沈曇之身旁,希夷與聞橫川坐在一塊,連柳子墨都和顧玉書坐著打打鬧鬧。東千騎不方便帶那位顏姑娘過來所以一個人坐著,看看這幾對,除了顧清歌與沈曇之火候欠佳,哪個不是干柴烈火?
若非各自都有要務(wù)在身,早就扎堆著成親了。
......
今日早朝。
何當(dāng)逐果然升任了戶部左侍郎,看來縱然是如今,希夷也是話語權(quán)極重的。
本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如既往是些閑事,未成想今日聞秩宇不知道怎么,突然開口道:“十三弟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四?!甭剻M川出列答道。
“我皇室如今人丁稀薄,十三弟也該早些成家,為我聞氏開枝散葉了?!彼Z氣淡淡,見聞橫川蓄著笑意想說什么,出言打斷:“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十三弟以往愛玩也就算了,如今若是還要任性,如何與父皇與賢思太妃交代?”
聞橫川被這三言兩語堵得死死的。
聞秩宇都這么說了,他還能如何裝傻糊弄過去,而且看他的意思,怕不是要當(dāng)庭賜婚?
“射卿。”
“微臣在。”希夷出列作揖。
“著你挑選適齡貴女,選為岐王正妃,下月之前,你要把人選送到朕桌上來?!?p> “微臣遵旨?!毕R牧门酃蛳?,恭敬接旨。
聞橫川站在邊上,不敢多看她一眼。
并不是畏懼她,而是怕龍椅上那位看出他二人的關(guān)系。
聞秩宇今日這一出,誰知道是為了什么?是試探?還是巧合?可選岐王妃是禮部的工作,為何特地選了希夷來挑選。是想讓希夷選一個閑雜的貴女?
兩人都不敢露出一點破綻,因為他們不敢賭。
等退朝時,滿朝文武都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大概是想讓與岐王針鋒相對的射卿選一個“不出格”的王妃,可兩人心里有鬼,難免不會想得多一些。
希夷皺眉等了一陣,也沒等到老于海前來傳召,只好親自去御書房覲見,試探一下聞秩宇的意思。
聞秩宇回到御書房,聽到外面通報射卿求見,冷笑一聲,道:“告訴她,朕有要務(wù),讓她回去。”
這是希夷第一次被聞秩宇拒之門外。
他的態(tài)度便表達了他的意思。
如果是讓希夷操盤這件事,降低影響,聞秩宇應(yīng)該宣她入內(nèi),與她探討人選,再不濟也會聽聽她想選誰。
而此刻卻選擇讓她回去。
希夷攏在袖子里的手一顫,看著御書房緊閉的大門,嘆息了一聲。
似乎,她已經(jīng)看見了路的分歧。
她轉(zhuǎn)身要走,陳貴妃帶著一票侍婢端著一盅粥,看來聞秩宇是沒有來得及用早膳,又是陳貴妃來送,他昨日應(yīng)該是宿在陳貴妃那兒的,希夷微一拱手,道:“貴妃娘娘?!?p> “射卿大人。”陳貴妃看她一眼,上下打量了一陣,說起來,她們倒還是第一次面對面,因著希夷與潘家交好,雖然和陳家不算政敵,可陳貴妃對她還是有一股子敵意。
她將此歸結(jié)為希夷與皇后還算友善,而皇后是她的對手,所以對她有敵意。
希夷也同樣垂眸打量她,雖然很晦澀,但陳貴妃還是有所察覺。
“射卿在這兒做什么呢?”她遠遠便看到了希夷站在大門前,如今老于海對她說話,她卻沒進去,反而轉(zhuǎn)身走了,顯然是吃了閉門羹,陳貴妃這樣問,分明是要給她難堪。
“覲見。”希夷神色淡淡,半分難堪也無,陳述道。
“既是覲見,射卿大人怎么還走了?”陳貴妃似笑非笑道。
“微臣駑鈍,不解圣意,正要回府思過?!彼淼??!拔⒊几嫱??!闭f罷她也不多留,轉(zhuǎn)身便走。
“大膽!貴妃娘娘允許你走了嗎?”陳貴妃身后的大宮女斥道。
而她全然不曾阻止。
希夷微微側(cè)首,寒氣四溢,看了那宮女一眼,拂袖而去。
那宮女被她氣勢震懾,臉色發(fā)白后退半步,但又強自提起一口氣,還要說什么,被陳貴妃伸手制止。
希夷這種人,踩一腳可以,一直踩,顯然愚蠢且沒有必要。
因為陳家不會與射卿交好,所以踩她一腳無可厚非,若真是把她氣壞了得罪死了,也不知她會做些什么。
陳貴妃接過侍婢手上的餐盤,走上臺階,老于海已經(jīng)命內(nèi)侍開門迎她進去了。
顯然聞秩宇雖然端坐在內(nèi),外面發(fā)生了什么,還是一字不漏的傳入了他耳朵里。
“愛妃遇見了射卿?”他雖是問,卻是肯定的語氣。
“是,臣妾也沒見過射卿大人幾面,有幸遇見了,便多聊了幾句。”陳貴妃把粥端到案上,聞秩宇倒也清出了一角,供她放粥。“陛下早些時候未曾用膳,不如用一些?!?p> “愛妃有心了。”聞秩宇微微頷首,看她拘謹?shù)恼局?,便把她拉到懷中,坐在他腿上,陳貴妃會意的端起粥碗喂他。
“愛妃怎么看射卿?”聞秩宇淡淡道。
“射卿大人?”似是沒想到他會這么問,陳貴妃思索了一陣,道:“是奇女子?!?p> 這畢竟是事實,古來射卿只兩人,希夷恰是這第二位,怎會不奇?
“愛妃答得太敷衍了?!甭勚扔钫f道。
陳貴妃思索片刻,他這是要讓自己細說了,她二十出頭,圣寵正濃,皇后的棲鳳宮形同冷宮后,陳貴妃的采荷殿幾乎可謂夜夜笙歌,若非不方便時,聞秩宇時常是宿在她那兒的,所以她也難免克制不住天真張揚。
認為這個君王啊,只該喜歡她一個人,說話便也不算太拘謹。
“臣妾覺得射卿大人是國之棟梁,只是臣妾自己不太喜歡她?!?p> “愛妃何出此言?”
“恕臣妾逾矩,祖父與家父言及射卿大人時,總有忌憚之色,臣妾難免有些不喜。臣妾居于宮中,與皇后姐姐不睦人盡皆知,射卿大人與皇后姐姐有些往來,臣妾自然也不喜。還有......”
聞秩宇微微笑著,如以往一般縱容著心直嘴直的愛妃,道:“還有什么?”
“臣妾畢竟是陛下的妃子,看見漂亮女子出入陛下身邊,難免不虞?!标愘F妃細弱蚊蠅的說道。
“哈哈,愛妃直言直語,朕知道了。”聞秩宇笑道。
可他卻也沒對希夷表露半分態(tài)度。
近雪
本來聞橫川和希夷的事情暴露的更快更直接 有機會我把原稿放出來 而且我是沖著多擴展一些情節(jié),不要太突兀去的 可是寫著寫著發(fā)現(xiàn)重來以后,好像也暴露得挺快的 也就拖延了個一兩章 但我覺得新版會更合理一些 而且這一版,我感覺聞秩宇鮮活了很多,至少不是我寫的那個疑心病很重的工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