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的金水橋上。
東長鳴身著便服站在橋上沒戴面具,神色僵硬,周遭全是人,不是說要接頭嗎?人呢?
他木木的杵在那兒,偶有大膽的鶯鶯燕燕上前,見他漲紅一張臉面對橋柱,明明對周遭無所適從卻像抱柱而死的尾生,在這里守著那個不存在的線人,一個女子身著鵝黃,明艷得不可方物,戴著一張兔面,笑道:“東將軍?!?p> “啊?是......??!是姑娘!”東長鳴見實在眼熟,總算認了出來,若言提著個燈籠,照了照這麥子色里憋滿了紅霞的將軍,東長鳴不敢看她熠熠生輝的眸子,吞吞吐吐的問:“姑娘怎會在此?”
“我與主子今日都上街來了。”她笑道?!皩④姴挥玫攘?,人我已處理妥當?!?p> “???是嗎?”他看著自己小臂上的纖手,呼吸急促,急忙忙的想躲,一個不留心,高大身形便出了大半金水橋,若言趕忙拉住他,喚道:“將軍?”
他見人又近了一分,心跳得更厲害了,再躲一分,突然腳底因踩著花瓣,一下子失力滑倒,若言見他翻下去,嚇得趕緊伸手去拉,可東長鳴一個一百六十斤的男兒加上下墜之勢豈是她能拉住的,若言死不松手被勢一同帶下了橋。
橋上眾人驚呼起來,都圍過去,還張羅著要救人,若言不會游泳,嗆著了水,東長鳴忙把她護在懷中,顧不上男女授受不親了,往岸上游去。
若言一身濕透,新衣也臟了,燈籠隨水飄了,看著這木頭氣得眼眶通紅,自己就像個吃人老虎,逼得東將軍八尺男兒掉下水之事明日就成東臨笑柄了!她把面具摘下來,忍不住的哭。
見若言真委屈得氣哭了,東長鳴慌慌張張,忙道:“姑娘!若言姑娘!是我不對,是我太笨,這么大個人竟掉下橋來,還害了姑娘,姑娘莫哭,打我就是了!莫哭??!”
見他如此,若言哭的更厲害了,她好不容易換身新衣裳,新首飾,卻被東長鳴弄成這樣!
眾人見沒事都散了,姑娘家的糗還是別瞧的好,希夷站在橋上探頭看,哭笑不得,突然被人托起腰肢,半身懸空,驚呼一聲,轉頭便是一張紅白狐面,狐面似笑非笑看著自己。
“你尋死啊!”希夷打他一下,被他放下來,他笑道:“我以為你怕不是下一刻就是七成真氣一腳踹來?!?p> “你以為我不想嗎?”希夷瞪他一眼,道:“我去那兒......”
“不必管。”聞橫川拉住她,對她道:“他惹哭的你該讓他自己去哄?!?p> 兩人在橋上,兩人在橋下。
東長鳴伸出手擦她的淚怎么也擦不干凈,越擦越多,不由慌起來,以真氣為她蒸干了衣物,可真氣蒸干衣物時必然游走周身,和入內(nèi)探脈一般,身材如何自然也是探了個遍,收回真氣時東長鳴才臉一紅記起這茬,只見若言似十分震驚的看著自己,連連解釋。
若言與他是一樣的高手,她自己怎么會蒸不干區(qū)區(qū)濕衣,若言已經(jīng)收了委屈起了壞心思了,抱著雙臂盯著他,似幽似怨。
東長鳴心知這雙雙落水必然害了姑娘清譽,如今又是這般簡直禽獸不如,他漲紅著臉道:“長......長鳴莽撞了,姑娘放心,末將一定負責到底,明日末將便向大人求娶姑娘。”
“你求娶,本姑娘就要嫁給你嗎?”若言冷哼道,站起身來作勢要走。
“姑娘!”東長鳴喚道,情急之下又跳下水去,嚇得若言驚呼一聲,忙自岸邊追去,見他往下游拼命地游,不由猜到了他要干什么,看著緩緩流淌的金水,她對著金水里的東長鳴罵道:“你這個呆子!”
東長鳴去尋的,是那隨水遠去的燈籠,他沒有希夷踏葉飛花,踏江而行的輕功,就用一身蠻力去游去追,若言忍不住跑著跟著他,見他游了許久,終把那桃柄的燈籠攥在手里。
他在游上岸時,已是筋疲力盡,離金水橋都快一里地了。
“你這呆子,不會在岸上追,到了再跳下去嗎?”若言接過燈籠罵道,眼眶微澀。
“這......末將一時心慌,把這給忘了?!睎|長鳴喘著粗氣,身上還在淌水,頭發(fā)散亂,笑得靦腆含蓄。“這樣末將能不能證明有了這份執(zhí)燈誠心......”
燈籠隨水而去,自是不祥之兆,東長鳴才跳的那么急。
“呆子!”若言抱住他,緊緊相擁。
“若言姑娘,在下身著濕衣,會把你新衣弄......”
若言堵住了他的嘴。
用她的唇,還不住的哭。
東長鳴忘了安慰她,忘了請她別哭,忘了言語,忘了害臊,只是呆愣著被她擁吻,若言半晌把他放開,臉有些紅,馬上把兔子面具戴上了,從袖中取出藏了許久的白虎面,按在他臉上,語氣淡淡:“你還要與我逛街看桃花,替我折個新枝!我一身新衣干皺至此,定是無人和我共游了!”
東長鳴這才緩過來,輕聲道:“末......末將領命?!?p> “呆子!”若言罵道,倒也替這忘了的呆子把衣服蒸干,終是羞怯的道:“這下......你我扯平了?!?p> 說著悄悄以小指勾了他的手指,東長鳴沉默了一陣,砂巖一樣的手把她柔荑握住。
兩人的耳根都紅的滲血。
再看回金水橋上。
聞橫川一襲黑衣,只不過沒了那么多繁雜飾物,不敢穿王爺禮服,手拿桃枝,伸手去接她燈籠,被她藏到身后,起了捉弄他的心思,道:“你拿不著!拿不著!”
聞橫川鐵臂把她攬入懷中,奪了燈籠,把桃枝塞進她手里,然后緊握那手。
突然一位青衫男子臉戴白鹿面具,輕功登峰造極,踏著橋欄躍出,竟踩著花瓣借力,躍上江心源的桃樹頂,摘了最高的桃枝,最鮮的桃花,落回橋上遞給面前青鳥面具的女子,笑道:“如此,便有桃枝了?!?p> “那我沒有燈籠,你又能如何!”顧清歌似乎怒氣沖沖,不知沈曇之剛剛到底和她干了什么把她氣成那樣,但左不過追求著逼得顧清歌無處逃遁,冷臉相待了唄。
沈曇之指著聽雨小筑上的燈籠,笑道:“為何不試試呢?先生,說不定這次只要提了燈籠,便能找到真正的佳人?!?p> “難不成是你?”她冷笑道。
“雖然曇之如此自認,先生恐怕不能茍同。”沈曇之微微一笑,風姿盡現(xiàn),微微躬身?!澳潜惆堰@東臨城最高最艷的桃花贈予先生,博您一笑吧?!?p> “想必曇之在此,先生也未必笑得出來了?!鄙驎抑饕尽!敖袢彰懊亮?,曇之告退?!?p> 他把那花給了她,嘆了一聲,轉身走了。
希夷遠遠看著,終是沒開口,不論顧清歌是不是當局者迷,總是要她自己抉擇。
“站住!”沈曇之剛剛要匯入圍觀的人潮,顧清歌出聲道。
沈曇之頓住了腳步,顧清歌長笑一聲,朗笑一聲,大笑一聲!一躍而起,袖中白綾翻飛化為通路,她無劍在手,已育有一女,如今二十有四,卻腳踏白綾橫渡金水躍至聽雨小筑摘了燈籠,單腳獨立在飛檐上,負手道:“我欲乘風上青云,九天玄女亦相迎!”
昔年正是初夏,已有暑熱,沈曇之策著白馬,仰頸喝水,之間白衣的男女踏著兩邊樹冠而行,女子提著一劍一酒,白色披帛隨風而舞,她柳葉之眉一挑,朗笑道:“我要狂當屬天下第一!”
“我欲乘風上青云,九天玄女亦相迎!”
那男子手執(zhí)洞簫,跟在后頭微微一笑,隨她披帛一角追去,徒留沈曇之駐足原地,久久難以回神。
七年時間,年少驚鴻一面,恍如隔世。
沈曇之哈哈大笑,也輕功運起,隨她而去!眾人只見女子白衣青鳥面,男子青衣白鹿面,似神仙眷侶,天生一對!
早已沒了那青欠久讓雙俠眷侶名,只見金水畔青鳥白鹿踏空而去,風花相隨!
希夷今日已見著兩對璧人了,她眼底暗藏一絲寂寥,挽著聞橫川的手,她這妝容已是顯眼,聞橫川也并不難認,他不能太張揚的,否則會惹人懷疑,從而發(fā)現(xiàn)......
“想不想要新鮮桃枝?”聞橫川笑著看她。
“別?!毕R谋ё∷У糜行┚o?!皠e去。”
我只要你,我不需這些虛名,不需他人如贊顧清歌與沈曇之一般贊一聲“神仙眷侶”,貪心不得,一旦事情敗露......若真是驚險到極致,只怕生不能同寢,死亦難同穴。
是的,我不需要......她這么告訴自己。
聞秩宇拆散他們的最好辦法就是賜一樁婚給他,而后二人便永隔山海,又或者他那心中終于容不下這兩人,來個萬劫不復。
聞橫川沉默不語的反抱住她,鐵手握得咯吱作響,他算是什么男人呢?
讓她連一點希冀都不敢生出,僅僅是抱著他便覺得足夠,不但不能見光,還讓她怕見著了光,可她分明想要那光,僅是理智讓自己不去投火。
“我?guī)闳ネ嬉恍┖脰|西?!甭剻M川語氣如常,言語中帶著寵溺?!爸挥心阄抑赖臇|西?!?p> 希夷執(zhí)著桃枝,隨他帶走,他把希夷護在懷里免得給人流擦著碰著了,希夷見他竟是往皇宮去了,不由低聲道:“你瘋啦!”
“我?guī)氵M去,我安排得妥當。”聞橫川笑道,一甩她發(fā)絲,鈴鐺脆響?!熬褪沁@樣也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說著他猛晃了一陣。
“沒個正經(jīng)!”希夷掐他一下,他抽了口涼氣,她真是極愛掐他腰際,可她的腰際又誰都碰不得,一碰就打!
聞橫川帶她往后宮繞去了,希夷這種高手輕功再好在大內(nèi)都不能說不被發(fā)現(xiàn),但聞橫川顯然是極其熟悉換班與駐防,借著輕功很容易就溜了進去。
后宮不似聞秩宇的寢宮和御書房,不會有多少高手駐防,除非是聞秩宇留宿的宮殿,如今時候尚早,二人在御花園中偷摸過去,而走時立即發(fā)現(xiàn)前方有人,有很多人。
該死,這么多人定是直接撞到聞秩宇御駕前了!
聞橫川顯然也頗為不快,就算知曉防衛(wèi),卻算不到聞秩宇他心血來潮何時要來啊!
希夷拉著他躲入一處假山,后宮只來過一次但已熟記不少地形,這假山不大,要藏兩人難免太小,只能緊緊抱在一起,聞橫川鐵手握住了銀鈴,讓它發(fā)不出半點聲響!
“朕似乎聽見了鈴聲?!甭勚扔畹穆曇?。
兩人面對面相擁,聞橫川顯然有些心猿意馬,用面具的鼻尖和她的面具鼻尖相觸,被她又掐了一下,狠狠瞪著。
聞橫川眼中蓄著笑意。
還有鈴聲。
希夷循聲望去,人傻了。
他們身后一棵樹上掛滿祈愿的紅牌,上頭有不少風鈴。
“是臣妾在御花園中掛的,年時為陛下與皇子祈福?!蹦贻p妃子的聲音。
“哈哈哈,愛妃有心了,既是如此過去看看罷?!甭勚扔钚χ阕哌^來了!
希夷怕得要死,慶幸的是遠處有小池阻隔,他們便停了下來,陳貴妃冷哼一聲道:“陛下,天黑路滑,又是池邊,昭容妹妹有孕在身,還是別過去了,畢竟天如此黑,也看不見什么字了?!?p> 聞秩宇聞言沉吟片刻,笑道:“愛妃所言極是,那不如早早到棲鳳宮去,吃頓家宴吧?!?p> 鶯鶯燕燕都應了是,聞秩宇便轉了頭,風自池邊來,聞秩宇頓步問道:“御花園里有種蘭花?”
“回陛下,是沒有的?!崩嫌诤Uf道。
聞秩宇皺眉片刻,卻不再多說,做了個手勢轉身走了。
“他發(fā)現(xiàn)了!”希夷傳音入密對聞橫川說道,一波三折已是心驚肉跳,手心冒汗。
聞橫川見她如此慌亂,眼神微沉,眼底起了殺心。
“你不許胡來!你殺了他的人,他還能善罷甘休?”希夷道。
聞橫川拉著她道:“速度快一點,你跟我來。”
說完把鈴鐺摘下,神色認真,他放出氣機感應了一下密衛(wèi)的方位,屈指把鈴鐺彈出,兩個密衛(wèi)立即望過去,聞橫川與希夷早已一左一右閃至另一側林中,希夷雖然衣著淡色,但輕功比聞橫川高很多,倒是勉強沒被看見,聞橫川兔起鶻落,帶著她順小道直接繞出御花園。
密衛(wèi)回首四處張望時,只見樹枝似被風帶著搖曳,而另一人撿起那枚銀鈴,看向那樹,那上頭都是銅鈴,這分明是飾物,兩人拿著鈴鐺,找聞秩宇復命去了。
希夷見他不太開心,猜到是自己擔驚受怕反而讓他愧疚了,雖然對鈴鐺留了把柄一事有些在意,但當時想要不與那兩人動手而脫身,能調(diào)虎離山的道具只有了鈴鐺。
樹離得太遠,再取太不現(xiàn)實,其他東西動靜太小,聞橫川以真氣裹挾那枚鈴鐺,直到撞柱時真氣散去才發(fā)出聲響,為他們爭取了脫身的時間。
“都怪惑螭蠱,這味道以往還好,如今有些重了?!彼茓伤凄恋恼f道,展顏一笑:“你想帶我去哪兒來著?”
聞橫川怎會看不出她的意圖,她想緩和氣氛,自然便會順著她繼續(xù)下去,他帶她來到一座宮殿前,這宮殿已經(jīng)廢棄很久了。
“這是我去岐地以前住的地方。”聞橫川笑道。“這后院有一處地方,最適合烤天牛幼蟲,你敢吃嗎?”東國孩子一向都喜歡這么玩,富貴人家也有不少,比如柳子墨。
“你要在今晚拉我吃烤天牛?”希夷輕笑出聲,道:“為何不敢。”
比起剛剛那出,天牛算什么!
“這是我小時候最大的樂趣了。”聞橫川看著小火,淡笑道?!巴忸^亂我不敢亂出去,母妃知道我害怕孤單,便會起火,抓住一堆天牛,與我一起烤,她說在這個角度,外面絕對看不到。”
他說到最后一句,笑著看她:“外面絕對看不到!”
從前是他與母妃的秘密,如今便是與她的秘密了。
近雪
寫另一本書的時候寫了一句“瑯嬛明月向西去,萬古相思入東來” 又想起很喜歡的一首歌《夕山謠》的第一句“相思萬里云間,細雨青青滟滟” 這章的標題等我回過神來就出現(xiàn)了 這是今天的第二更,也是今天的最后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