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衛(wèi)國換了帝王沒多久,南面有魏國、韓國虎視眈眈,東面又有齊國隔岸觀火,日日想著漁翁得利,分一杯羹。
可是魏國、韓國為誰出兵爭論不休,錯過了最好時機,趙太后又與衛(wèi)王前往齊國示弱,才得到一時平靜。
趙太后心思巧妙,明白衛(wèi)國孤身奮戰(zhàn)根本不可能,而之前聯(lián)盟的燕國、趙國已經(jīng)亡國,只能將希望放到一直置身事外的梁國。
梁王自認為自己國家地理位置優(yōu)越,易守難攻,幾百年都不曾結(jié)過盟約。
但是那一年,梁王與趙后簽立盟約,還借給了衛(wèi)國三十萬兵力,不得不說也是一個奇跡。
兩國交情深厚,聯(lián)姻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長到了十五歲的衛(wèi)漾,從沒聽說過這件事。也不知道是被隱瞞的太久,還是大家刻意不讓她知道。
反正她知道后,整個人都呆了,連太后說了什么也沒有聽到。
文隱候雖然救了她,她現(xiàn)在卻連一聲謝謝也說不出,這太詭異了。
沈慎行想到角樓上的衛(wèi)漾時,已經(jīng)是半夜了。
那時,他剛做了一個夢,夢里他和小師妹彈琴,比誰彈的好,結(jié)果被綁在座位上聽琴的李寒衣,十分痛苦道:“我覺得,你們不彈琴更好。”
他和小師妹沒聽李寒衣的建議,讓李寒衣跟著被迫聽了三年琴。
當年后入山學(xué)琴的弟子都有了些小成就,就連練劍的李寒衣也能十步殺一人了。
可是他和小師妹,除了琴音太有殺傷力,能夠嚇跑人,其它真沒有什么成就。
他們的師父李違,此時早已經(jīng)死心,坐在一處斷崖上,十分傷感且哲理道:“我也不求別的,你們倆出去了,不要說是我弟子就可以了。”
他痛心疾首,痛苦不堪,痛到肝疼、肺疼、全身疼。直到小師妹給他親手考了一只烤雞,李違不疼了。
他吃完以后,良心受到譴責(zé),又開始安慰這兩個最讓自己丟臉的弟子,目光和藹,就如同看菜地里永遠長的最矮的菜苗,“這世上,有天賦的人總是在少數(shù)。有時候,適當接受自己沒天賦,并不是一件壞事?!?p> 李寒衣和小師妹一人一個小蒲團,挨著坐著,兩雙大大的眼睛,充滿了大大的疑惑。
李違說,“其實我覺得,你們倆都沒有天賦。后山上,還有那么多手藝可以學(xué),你們就沒有考慮一下嗎?”
后山確實有很多東西,學(xué)劍的,比如李寒衣,學(xué)射箭的、練刀的、打拳的,還有練毒、做藥的,裝乞丐,做扒手……三教九流,豐富多彩。
阿綠首先搖頭,“那些門派對女孩子太不友好了,聽說會欺負女孩子,阿鐲被打斷了腿,臉也給劃花了?!?p> 阿鐲是后山上的一個姑娘,她學(xué)的是練毒毒,經(jīng)常被拉去試藥,好幾次讓阿綠撞見,給她留下了巨大陰影。
李違沉默片刻,臉上露出一絲不忍,還是說,“阿綠,你聽說過一句話沒。天將降大任與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李違將一篇名字叫《生于憂患死于安樂》的文章背了一篇,期望阿綠能轉(zhuǎn)變主意,可阿綠搖頭,目光堅定,“師父知道阿鐲學(xué)會練毒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嗎?”
“什么?”
“毒死了她的家人?!?p> “……”
“如果一個人歷經(jīng)重重磨難,終于變得強大,可是她卻用自己的能力,報復(fù)自己的親人。師父覺得那些磨難還有意義嗎?”
李違發(fā)現(xiàn)自己被一個小姑娘給問住了,他思來想去想去思來,也沒想出反駁的話,甚至還覺得阿綠說的挺有道理的。
直到昏昏欲睡的沈慎行揭穿道:“她和我一樣,就是覺得學(xué)樂器最好玩,也不費腦子,以后和師父一樣,賣藝也能掙錢。何必跑去其它門派受苦,這不是傻嘛。”
李違:“……”
李違于是拍拍腦袋,讓自己清醒了,用命令的口吻對阿綠說,“師父還是覺得,你不要學(xué)這個了。人就算不經(jīng)歷磨難,也不能這樣糊里糊涂的活著,你想想,你還有什么沒有做的事嗎?”
阿綠說了一堆,比如今天的午飯有燒肉還沒有吃,比如晚上想要去后山溪水中沐浴,比如幾天后想和沈慎行比賽放風(fēng)箏……
李違打斷道:“我是說,如果你馬上就要死去,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這個時候,面色干凈如溪如泉,眼睛充滿美好憧憬,臉上帶著月光般笑容的阿綠,漸漸停滯了。
仿佛溪水干涸,憧憬消散,月光被黑夜罩住,她咬唇道:“報仇?!?p> 李違說,“那么你就去學(xué)制藥吧?!?p> 阿綠走后,沈慎行也跟著要去學(xué)制藥,被李違攔住。
沈慎行十分無奈道:“不是你說,我倆沒天賦嘛。”
李違摸摸鼻子,發(fā)現(xiàn)手指有些油膩,只好找出帕子,將吃過燒雞的手擦干凈。
“不是你們沒天賦。是你師娘說,我們這不能留兩個人,你能干活,所以你留下?!?p> 沈慎行在這之后,總是夢到小師妹,她的一雙大眼睛充滿幽怨,質(zhì)問自己,“為什么你不跟我一起走,為什么留下的不是我。你知道學(xué)做藥有多難嗎……”
那質(zhì)問之下,仿佛是上泉碧落下黃泉的痛苦,是肝腸寸斷疑是銀河落九天的長淚。
那時候,他還不明白,為什么,一個女子的眼淚,能讓自己跟著憂愁。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或許那叫動情。
而這一夜,當他再次夢到那個場景,在山上對著自己哭泣的小師妹,突然變成了在屋檐上抱著他。
他想伸手,替她擦拭淚水。卻在她抬起頭的瞬間愣住。
那雙如同玉山一樣清澈的大眼睛,忽然變成了一對微微翹起的桃花眼,睫毛纖長如密云,鼻梁挺拔,唇瓣艷紅,似秋日紅楓。她的綠色衣服不知什么時候,變成了一身金色衣裳,頭上的小小發(fā)飾幻化成珠玉釵環(huán),整個人在暗夜中閃閃發(fā)光。
“衛(wèi)漾。”
他驚醒了,不知道自己喊了句什么。但是摸到自己衣服,不知不覺中全部汗?jié)瘛?p> 他看向透射在地面上的乳霜般的月光,才知道原來已經(jīng)這么晚了。
他立即掀開被子,披上一件外袍,拉開門,大步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