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佐之仔細看了一下自己從孫安康那里得來的白幡。
這幡和常佐之那面“災滅福遷”的幡尺寸相似,都是白色,上面繡著一個“拘”字。
雖然這幡是白色的,但在常佐之眼中,它的每一寸都由人的鮮血染透。
拘魂,是道門自古以來就禁止修煉的法術,其惡劣程度和血祭、采補之類的差不多。
常佐之本以為修煉這種法門的邪修只在偏遠邊境上才有,金子鎮(zhèn)地處道門領地腹地,并不會有這種極端事件。
但現(xiàn)在看來,這貌似太平的金子鎮(zhèn)還真的不太平。
常佐之雖然通曉很多種法術,但對魂魄相關的知識卻只是紙上得來,并沒有真正修習過這類法術,也不知道如何歸還魂魄。
琉璃城的伍陰陽才是這方面的行家,常佐之想著“要是能跟他請教一下就好了”。
但遠水解不得近渴,常佐之還是決定自己試試。
常佐之拿起拘魂幡來,看著孫安康,道:“如何才能將魂魄歸還原主?從實招來,免得皮肉受苦!”
孫安康被兩只金環(huán)箍住,法力盡失,卻不看常佐之一眼,轉過頭去。
常佐之二話不說,直接就倒拿著拘魂幡朝孫安康劈頭蓋臉打了幾下。
孫安康法力已失,并無真元護體,馬上就被抽出幾道血痕來,當即怒不可遏,惡狠狠看著常佐之。
常佐之冷笑一聲:“別這么看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以前是凡人的時候被老爺夫人們責打;現(xiàn)在都是仙人了,卻還是被一介凡人毆打。心中不平,對嗎?”
孫安康仍是一言不發(fā),眼中都是怨怒之意。
常佐之道:“實話說,你活不了了。若是你如實說,也許還能痛痛快快地走。如果你不如實說,那就只能上報方丈山了?!?p> 孫安康喃喃道:“方丈山?”
常佐之輕聲細語道:“方丈山的道門巡察會來處理這件事,把你移交道門巡察。你這種邪修應該知道,道門巡察是什么人吧?”
孫安康臉上浮現(xiàn)茫然之色,顯然對這種東西一無所知。
常佐之道:“方丈山是道門正統(tǒng),而道門正統(tǒng)是絕不容許你這種異端邪修的。為了弄清楚你是怎么回事,他們會用搜魂法,你知道搜魂法嗎?”
孫安康仍是茫然搖頭。常佐之皺起眉,想道:這邪修沒有師父教嗎?
常佐之解釋道:“到時候,你的魂魄記憶就會變得像是一本打開的書,任憑他人翻看。所以我建議你自己吐露實情,我也不喜歡和道門打交道?!?p> 孫安康想了想,神色數(shù)次變幻,道:“你只要把幡上那個‘拘’字拆掉就行了?!?p> 常佐之從口袋里拿出一根針,細心地將“拘”字挑掉。然后感到一陣陰寒,心知是幡中的魂魄被釋放出來。
今夜既無陰雨又無雷霆,到了四更天,正是這些陰魂活動的最佳時間。
它們在院子里繞了幾圈,很快就感到主人在附近,歡快地去了。
常佐之道:“說說看吧,你是什么時候得知自己有靈根的?”
又沉默良久,孫安康苦笑一聲,給常佐之講述起了自己的經(jīng)歷。
孫安康是孫府的家生子,父母都在孫府為奴仆。孫安康的父親是管庫房的,在孫安康小時候就已經(jīng)去世。其母親則是孫張氏的婢子,也是孫張氏幾個孩子的乳母。
由于這層關系,孫安康從小和孫張氏的幾個子女一同長大,還在一起讀了幾年書,度過了快樂的童年生活。
以至于直到年紀很大之后,孫安康因為眼中沒有主仆之別而輕慢了自己的乳兄弟,被母親嚴厲訓斥了一次,這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和那幾個少爺小姐之間的身份差異。
這個新認識讓孫安康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由于那些童年經(jīng)歷帶給他的虛假感覺,孫安康并沒有像絕大多數(shù)順服的奴仆一樣就此認命。
他想不通,為什么從小都是一起長大,甚至自己讀書識字還更聰明一些,但那些人就是錦衣玉食的少爺小姐,自己卻是賤籍奴仆。
由于這種失衡的心態(tài),孫安康多次在伺候主子時犯錯,職務一再降低。
從十二歲到十六歲,短短四年時間內,他從少爺身邊的伴當紅人混到了通常由老頭子擔任的更夫。
他的母親也在他成為更夫之后不久病逝,下人們都議論說,他的母親是被這個不聽話的兒子活活氣死的。
從此,孫安康就過上了晝伏夜出見不得人的生活。本來還是下人中身份較高者,現(xiàn)在卻連下人都做不好了。
孫安康變得話越來越少,甚至會覺得更夫的工作對他來說是一種解脫,因為自己可以避開所有熟人,一個人用自己的作息時間來生活。
打了一年的更之后,孫安康的人生終于出現(xiàn)了重大轉機。
在一天晚上,孫安康和往常一樣打更巡視,卻被一個深夜?jié)撊氲男靶匏堋?p> 那邪修是修煉魂魄之術的,見孫安康這樣一個少年男子,想順手收拘他的魂魄。沒想到一接觸,發(fā)現(xiàn)孫安康竟然是三行真靈根,本命之物是哭喪棒。
這正是上天和孫家開的大玩笑:孫太公為了和仙家搭上關系,使盡了渾身解數(shù),每個新生兒都要請仙家來看看靈根如何。
幾十年下來,全族都沒挑出一個有靈根的孩子。卻沒想到真正身具靈根的,卻是這個被罰去打更的下人孫安康。
那邪修也沒想到,在方丈山統(tǒng)治境內,這樣一個身具靈根的少年竟然從來沒被人發(fā)現(xiàn),于是當即收下孫安康為弟子。
雖然早已錯過修真的最佳年紀,但孫安康本命之物是哭喪棒,天生適合這邪修的法門。
拜師之后只用了幾年,孫安康就突破到煉氣中期,修為上可以和很多趾高氣昂的仙官平起平坐了。
幾年間孫安康都潛伏在孫家,仍然打他的更。而且因為自己一個人住在庫房,又沒有近親屬和親密友人,也沒人發(fā)現(xiàn)他在偷偷修煉的事情。
進入煉氣修為之后,孫安康就得到了師父賜下的拘魂幡和鬼力士,開始在府中嘗試著拘押生魂。
孫安康連著對好幾個以前欺負過他的人下了手,也就是這些天孫府之中瘋掉的那幾個人。其中有一個打過孫安康的年輕人,直接因此丟了性命。
夜里常佐之被誤導到孫三姐房中,也是因為孫安康在搗鬼,之前用粗淺的攝魂術控制了孫三姐的意識,強迫她服下一小粒靈石干擾了常佐之的探測。
常佐之聽了孫安康的供述,覺得他又可憐又可恨。
說可憐,是因為孫安康實在不走運,真靈根資質竟然因為賤籍身份就此埋沒,最后誤入邪修之途。
說可恨,是因為拘押生魂這種事實在有傷天和。
沉默一會后,常佐之問了最后一個問題:“你師父叫什么?”
孫安康稍微猶豫了一下,道:“白梨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