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卯時，天邊只露出一點淡淡的光，東楚最有權(quán)勢的天子唐熠已經(jīng)做完早練，整裝肅容，坐著軟轎，前往紫極殿早朝。
紫極殿在皇宮的東南方，本來和天子住的養(yǎng)心殿極近，但是唐熠登基四載有余，卻依舊住在東宮，每天寧愿早起半個時辰，穿過三個宮殿上朝。
臣子們已經(jīng)多次上書，請求皇上移宮養(yǎng)心殿。
唐熠以懷緬高宗皇帝，不忍移動宮中一物為借口推卻了。
天子久居?xùn)|宮總不是那么回事，唐熠就提出住到長樂殿。
但是長樂殿久不住人，天子自然不能貿(mào)然入主，必須加以修葺。
這一修就是數(shù)年，總是不能讓天子滿意。
久而久之，大臣們也就佛了，反正如今天子尚未大婚，等他大婚了，自然不會再居?xùn)|宮。
其實身邊侍候的人才知道，東宮距離鳳鳴閣只隔了一條水上浮橋，天子常與長公主商議政事。
就算如今長公主正在廟中修行，天子依舊不時去鳳鳴閣靜坐。
紫極殿大門敞開，數(shù)十根粗壯的蠟燭在兩邊燃著，映照出滿地的暗影搖曳。
只是這火光能映出人皮，卻無法映出人心。
就算坐得再高，都無法透過那忠厚的皮囊看出下面隱藏的心思。
唐熠深吸一口氣，在太監(jiān)的唱喏中步入大殿，一派莊嚴地接受著大臣們的朝拜。
心中升起了一股帝皇的豪邁之氣。
但是馬上想到阿姊的告誡，權(quán)利是這世間最美好的事情之一，但是萬不能被它所控制，迷了心智。
少年天子穩(wěn)住心神，朗聲道：“眾卿家平身。”
“先帝在世，常與朕言：‘每與卿談，必有裨益?！?，朕年方少，治國不過數(shù)載，卻深感先帝之真知灼見。是以即日起，朕欲恢復(fù)太祖皇帝舊歷——對奏，諸位卿家意欲如何？”
所謂“對奏”，乃是太祖皇帝登基第二年實行的政策，安排朝臣每日單獨進宮與皇帝面談，后來在太宗皇帝后期逐漸廢止。
如今這年輕的天子提出恢復(fù)舊例，可見確實求賢若渴，求知若渴。
只是殿下眾臣卻各懷心思。
有那地位低下的，心中歡喜，不知道何時能輪到自己與皇帝對奏，現(xiàn)在開始著手準備對奏的話題會不會太早了。
但是也有人擔心，這會不會變成大型打小報告現(xiàn)場？
只是面上，卻不能駁了皇帝這個想法，畢竟進言機會是公平的，明面上和臺面下，也就是那么操作。
想通了這關(guān)節(jié)，群臣都紛紛贊道：“吾皇英明?！?p> 只有站在龍椅旁的內(nèi)庭總管馬司勤微微垂下了眼眸，偷著樂道：“暗地里請那位不來，皇帝就繞了這么個圈子明著請，也算煞費苦心了?！?p> 捧完皇帝，就是時候薅敵對勢力的頭發(fā)了。
張牟首先出列，雙手捧著玉板道：“臣大理寺參議張牟有事要奏?！?p> 這張牟雖然是個七品言官，但是站得位置到比童鵬飛這個從五品大理寺卿要靠前多了。
聽到張牟的聲音，童鵬飛臉上的肌肉不可控制地微微抽幾下。
甄享婉誠不欺我，只愿她身上穿著的護身符真的管用才好。
但是轉(zhuǎn)念一想，少年天子為了能廣納良言，都要重啟舊制了，這樣的人會是被美色所耽，是非不分的人嗎？
再想到甄享婉那從容不迫的氣度，頭一次，童鵬飛開始正視，也許話本都是騙人的。
只怕今天這一通排頭是跑不掉了。
“臣彈劾大理寺卿童鵬飛，御下不嚴，大理寺處事不公，引起民憤……”
好容易聽完他的長篇大論，天子臉色不變，只開口問道：“大理寺卿何在？”
童鵬飛出列，下跪，“臣在?！?p> “張牟所奏可是屬實？”
“回皇上，徐廣盛一案確實有了新的證人，臣已派大理石少卿甄享婉前往北豐縣辦理此案。具體情形，還待甄少卿上書奏對?！?p> 此話一出，殿內(nèi)的群臣要死死咬住嘴唇才沒有發(fā)出嘩然的聲音。
這童鵬飛太厲害了吧，這彈劾的奏折今天才上，這人已經(jīng)出發(fā)了？難道他能未卜先知？
更重要的是，這派遣之人還是甄享婉。
這話給嚴肅的早朝添加了點瑰色的味道，只有殿上所坐之人茫然不覺，甄享婉去了北豐縣？為何朕不知道？
皇帝的茫然落在眾大臣的眼中，就是山雨欲來前的平靜，童鵬飛居然把皇帝的女人派去審理命案，這是活膩了吧？
一定是為了讓皇帝印象深刻，才劍走偏鋒的吧。
張牟心中冷笑，昨晚甄享婉都不在現(xiàn)場，而且他們的人早有準備，萬一大理寺有人要出城，務(wù)必想辦法攔下。
想到這層，張牟開口追問：“童大人，不知如今甄大人身在何處？可能及時趕到北豐縣安撫民怨？”
皇上的眼光看過來，顯然對這個問題也是十分感興趣的。
童鵬飛冷汗?jié)窳艘簧恚缦硗褡蛞拐f連夜出城到北豐縣，但是并沒有找他要手諭去換出城的文書，他現(xiàn)在也拿捏不住她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說，已經(jīng)到達北豐縣。
答非所問和真正的欺君還是有點距離的，自己這一答，只要甄享婉的腳還未踏進北豐縣，自己腦袋就要搬家了。
“童大人，皇上正等著您回答呢?！?p> 張牟好言提醒，只要他回答甄享婉還在這安南城中，自己就再參他一本擾亂上聽，看他擔不擔當?shù)闷稹?p> 偷偷看一旁的老師，期望在他臉上看到一絲贊賞的表情，但是趙西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像是在聽，又像是神游天外。
而站在他身旁的沈懷德，同樣一副與子無關(guān)，高高掛起的模樣。
這些入了內(nèi)閣的老狐貍，人人都是這幅德行。
童鵬飛咽下一口唾沫，沉聲道：“稟皇上，甄少卿如今已到達北豐縣。甄少卿年紀雖輕，辦事老道，必然會讓此案水落石出，還請陛下寬心?！?p> 張牟張嘴反駁：“甄少卿一屆女流……”
轉(zhuǎn)念一想，這女流是皇上欽點的，把這沖口而出的話吞了，重新說道：“縱然甄少卿如今已到北豐縣，也無法抹改童大人您御下不嚴之過，如果能防微杜漸，哪里會出如今這事端，勞累甄少卿孤身女子夜赴北豐縣？”
你想皇帝投鼠忌器，只怕適得其反。
這下趙西照那狹長的眼睛微微一瞇，張牟還是有點應(yīng)變能力的，雖然這種心思放在朝上來說，難免有小人之嫌，不過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嘛。
“皇上，還請治童鵬飛御下不嚴，德不配位之罪。”
少年天子終于開口了，淡聲問道：“張大人，你如今身任何職？”
“臣乃御史臺御史兼大理寺參議?！?p> 張牟說完，眼眉一跳。
唐熠繼續(xù)問道：“大理寺參議，所參何議？”
張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伏地長呼：“微臣監(jiān)察不力，罪該萬死?！?p> 殿中一片寂靜，只有趙西照那左眉毛不受控制地微微跳動。
“罷了，此事待甄少卿歸來，再做處斷，散朝?！?p> 眾人面面相覷，這就結(jié)束了？
可憐了跪在地上的兩人，看似輕輕帶過，其實卻如同兩把利刃，懸在兩人頭上，隨時都有可能落下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