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蛟把熱水緩緩倒向熊掌。
處理熊掌這可是個精細(xì)活。第一,燙毛的水有講究,一這水不能太燙,燙了容易把表皮燙壞,下水一煮就不成形了;水又不能太涼,涼了這毛拔不掉;
第二,這拔毛的手法有講究,輕了拔不干凈,速度也慢,重了連皮帶肉就一起撕了下來;
第三,這熊掌表面有一層厚厚的繭子,不比炮制好的牛皮軟,需要一邊用滾水抹,一邊用小刀從邊緣滿滿把整塊繭子揭下。
反復(fù)燙了,揉搓了,直至露出底下粉紅的嫩肉,再剁了爪尖才算預(yù)處理好了。
唐蛟把村里前些日子的吃剩的野豬骨、野雞骨討來,洗凈放到釜里小火燉上。也幸得不少村民有攢著骨頭,等閑暇功夫做成骨制器具的習(xí)慣,要不然這高湯材料還不知去哪尋。
不過唐蛟看著那些帶著細(xì)細(xì)牙印的骨頭可是反了好半晌的胃,這些缺吃食的村民,把這些豬雞鴨吃得干干凈凈,骨頭上一口肉末子都沒留,關(guān)節(jié)處的軟骨都細(xì)細(xì)嚼了。
正常來說,這高湯應(yīng)該用雞鴨火腿帶骨慢慢熬,再加上蔥姜去腥。唐蛟倒是知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是個什么意思了,什么都沒有。還好這蘘荷是味藥材,村子里有干制的蘘荷,放在湯里也能去去那野味自帶的特殊腥臊氣。
王渝曦直勾勾看著釜,聞著鍋里已經(jīng)出來的香氣,撅著嘴可憐巴巴地望著唐蛟。唐蛟把火給滅了,沒好氣地說:“這才剛把湯熬出來,你急什么?”
王渝曦掰著手指頭:“哥哥你拔毛用了兩個時辰,燉湯用了兩個時辰。我現(xiàn)在懷疑你能不能在你妹妹餓死以前,把吃食做出來!”
唐蛟無奈搖搖頭:“食不厭精,小孩子急個什么勁!”話是對著王渝曦說的,眼睛卻是飄向了在周圍圍著看自己做飯得到村民,和端坐在一旁的白蠻。
先前,這些村民叫白蠻也是蠻,自己去問黑蠻的事,大家也是絕口不提。似乎已經(jīng)忘了,這頭熊究竟是怎么來的。要不是王渝曦還記得黑蠻,唐蛟估計會懷疑自己昨夜是不是在做夢了。
這天冷,火熄了以后,沒多久釜里的湯就已經(jīng)涼了,隱隱有著向固體轉(zhuǎn)變的趨勢。唐蛟把湯里的骨頭盡數(shù)撈出,小心把熊爪放了下去,整個淹沒在了湯里。
用冷下來的湯文火慢慢煮,讓食材和湯一起加熱,湯里的底味才能浸入食材中。若是直接放進(jìn)滾湯里,外層的蛋白質(zhì)直接變性,那些味道僅僅就只浮于表層。往往是外頭咸的發(fā)苦,內(nèi)則寡淡無味。火候也很難掌握。
又經(jīng)歷了三次冷卻,三次熬煮。這熊掌總算熬至骨酥肉爛,唐蛟找了個箅子把四只熊掌撈了出來,挑出骨頭把肉細(xì)細(xì)切了,碼在碗里,上面澆上一點用野豬肉熬出來的豬油,撒上鹽再上汽蒸了。村里沒有精鹽,只有一些最為廉價的土鹽,一塊足有巴掌大,又苦又澀,但實在沒有其他替代品,提純精鹽損耗又太大,只能勉強(qiáng)用這玩意兒了。
唐蛟把東西拾掇好,看著水汽,說道:“再等半個時辰,就能吃了?!被仡^看去,那些村民已經(jīng)拿著碗在鍋里盛湯喝了,白蠻那棺材臉喝了一口,臉也舒展了幾分。王渝曦碗抱著,還給那頭她起名黑黑的小熊聞了聞,小熊一陣撲騰,還發(fā)出了嬰孩般的啼哭。
小丫頭趕緊抱著哄了又哄,卻沒什么效果。
唐蛟無奈,你把熊掌湯給一頭沒斷奶的熊聞,真是做得出來?。?p> 再看向那頭叫黑黑的熊崽子,這喝狗奶的熊,今后到底會成什么樣子?
……
趙國邯鄲
一架馬車悠悠從胡坊駛了出來,樣式還是時下最為常見的馬車,沒有車廂;馬也是一頭老馬,走兩步感覺都要喘半天氣。唯一不同的,便是馭人身后那寬大的座椅下蓋了塊白布,上頭滿是血漬,底下不知什么東西在蠕動著,還發(fā)出哼哼的聲音。一路頗為矚目。
胡坊的市掾見了,正欲上前詢問,卻見那馭人滿臉麻子,嘴角上還長了個指頭大的痦子,正是胡坊里的豬肉販子黑面郎,那雙牽著馬的手上滿是血漬,身上還零星粘了幾縷豬毛。
市掾心里已經(jīng)對黑布底下的東西有了猜測,看著那些血漬,暗道了聲晦氣。這黑面郎天天從通羅街殺了豕送到胡坊,這從胡坊往外運(yùn)的確是頭一遭,但也沒人感到驚奇。
馬車悠悠向大王城駛?cè)?,在城口停了下來?p> 黑面郎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點頭哈腰地走向市掾。
在大王城街頭守著的市掾看見黑面郎,正巧這兩天賭錢輸了沒個發(fā)泄的,一腳對著黑面郎的肚子就踹了上去,罵道:“又是你個晦氣破落戶!”
黑面郎一腳被蹬出去,連連退了十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黑面郎臉上的肌肉擰成了麻花,眉頭緊緊皺著,那原本蠟黃的臉由黃轉(zhuǎn)白,再慢慢轉(zhuǎn)黑。臉上的褶子就如同干燥的地面上剛破開的溝渠,慢慢滲出了水珠。
整個世界的顏色好像只剩下的蒼白的臉,黑面郎捂著肚子弓著腰好半天才坐起身來,卻仍舊大氣都不敢出,屁股上的灰也不敢拍。低著頭哈著腰,慢慢挪到馬車邊,作勢要把那塊血跡斑斑的白布掀起來。
市掾哪有什么好臉色,嘴里喝罵道:“你個晦氣的東西,這等東西還檢查作甚?就算你帶了什么利器,難道還能讓你這賤人近了哪位貴族的身,趕緊滾!難怪你叫黑面郎,與這豬玀沒什么兩樣?!?p> 說罷,拎起馬車邊掛的鞭子,照著黑面郎的臉就揮了下去,一道紅色的印痕就留在了黑面郎的臉上,半晌,那道紅色印記才慢慢地滲出了血珠。
黑面郎也不敢摸摸臉上的傷痕。又是連連作揖,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遞給了市掾。
市掾掂量了一下布包,臉又黑了幾分:“打發(fā)乞子呢?這點夠干什么?喝口酒耶耶還得搭點進(jìn)去!”
黑面郎頭都不敢抬,唯唯諾諾道:“最近這買賣不好做,兜里沒有幾金,這不,給貴人送豕崽子,有了金再好好孝敬您!”說這,黑面郎狠狠踹了一腳白布下那不停蠕動的崽子。
市掾聽了,是給貴人送東西,也不敢耽擱,往地上啐了一口,罵道:“趕緊滾,戌時不出來,明日這城頭就掛上你的豬腦子!”
黑面郎又連連作揖,上了馬車,一抖韁繩,馬車慢慢悠悠進(jìn)了大王城。
走在路上,黑面郎的神色依舊古井無波,仿佛剛剛挨打的不是自己。只是臉色依舊蒼白,那道疤痕滲出的血越來越多。
一路行駛,血灑在地上,陽光透過血珠,反出了幾分妖異的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