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燕沒料到西陵是動了真格,一時失察失了先機,西陵大軍勢如破竹,連克三城,南燕援兵抵達,兩軍僵持不下。
顏夕和府中客師商量著,如今,西陵腹地空虛,正是出兵的好時機。西陵和南燕戰(zhàn)事這般膠著,涂氏秘錄的下落,恐怕很快就被人看出端倪,若是西陵和南燕得知東嵐背地里陰了他們一把,恐怕會合起火來調轉槍頭針對東嵐,屆時南城的壓力便大了。
涂氏秘錄在李慕宸日以繼夜的抄錄下,終于完工。楊恕云從黎城領回來一名跛腳的少年,聽說是東嵐國幾十年前因叛國而獲罪的阮氏后代,于機巧上頗有天賦。
議事廳里,剛下堂的客師們紛紛去巧廳用些膳食。侍婢們蜂擁而入,將議事廳內收拾停當,顏夕孤身一人則去了書房。李慕宸連日來呆在清和軒,如今熟門熟路,獨自一人在書房也坐得住。府內的人隱隱都知道他是南山王府擁立的儲君,是未來的帝王,對他都畢恭畢敬。
推開門的時候,他垂手看書,清晨的陽光浠瀝落在他的臉側,映著他白皙的肌膚染上一層蜜色,逐漸長開的五官愈發(fā)深邃,棱角利落的輪廓,隱隱看到將來不怒自威的帝王之相。
前世他們相遇的時候,他像個干癟瘦小的孩子,一問才知道竟然也有十七歲了。那時他身中百日烈的毒,身體一直不好,加諸李氏敗落被囚,他無依無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卻每日吃不飽穿不暖,個子抽不起來,面色雖然姣好卻伴著一股子羸弱的氣息。
他是被族人遺棄的人,進獻給新帝做寵臣,她原以為江山托付給他,至少對顏氏至少不會趕盡殺絕??上?,她那時太天真,帝王之心,從來都是容不下任何污點和雜質。
“王爺,怎站在風口上,天涼了怎不加件披風?!彼恢螘r站在跟前,挽了她進門,寬闊的肩膀抵著她的后背,淡淡的暖意將她圍住,她才發(fā)覺自己的肩膀冷得有些僵硬。時入深秋,清和軒里的樹木如今只剩光禿禿的枝丫,平地卷起一陣西風,落葉也沒有幾片。
“議事議得如何?”
顏夕坐回到他方才坐的位子上,四周的暖意漸漸叫她回過神來,“西陵和南燕戰(zhàn)事膠著,我得親自去皖城督戰(zhàn)?!?p> “我隨你去。”他的眉眼柔和,應得毫不遲疑。
她蒼白的臉上扯出一抹笑,目光含笑看向他,“這是南城的戰(zhàn)事,殿下牽扯其中,沒有什么軍功好掙,而且皖城常年受碑林之地的瘴氣侵襲,可不是個好地方,吃力不討好的事,您何必去做呢。”
他眉頭動了動,思索片刻,“跟在王爺身邊,可以多學些經(jīng)驗?!?p> 顏夕心道,真是個機智的少年。垂眼看向桌上,一方雪白的宣紙上,繪制著一方弓弩,狀似那日南拓人所用的,卻又有幾分不同。
“阮公子將西陵人的弩箭加以改良,原先只得四發(fā)的弩箭,如今可以十二發(fā)。”
顏夕的眸子瞬間亮了起來,“他竟這么厲害,這樣的奇人,你從哪里找來的?”
他被她的欣喜感染,嘴角微微上揚,“湊巧罷了,楊恕云正好知道有這么一個人?!彪S口胡謅,全推給了楊恕云,遮掩了過去,總不能說當年父親出手為通敵叛國之人,留了個后人,以供來日之用。
顏夕拿著這宣紙,一遍一遍地撫摸,仿佛珍惜得不得了。她臉上泛起了紅光,眉眼清澈,這樣的神情倒像個孩子。他許久不曾見過她這樣的模樣。當年,初見她時,她便是何其恣意的人兒,不為世俗捆綁,笑得爽朗快意。
這些年的南山王位,將她規(guī)束得狠了。
忽的,顏夕一把抽走宣紙,喉間噴出一口鮮血,臉色瞬間煞白,暈倒在椅子上。
一切發(fā)生得太突然,就在他的跟前,他還未來得及反應,顏夕已經(jīng)無聲息地閉上了眼。
強烈的恐懼,映射在緊縮的瞳孔里,“王爺……”他手腳仿佛一瞬被抽走了力氣,連滾帶爬地沖到顏夕身側,倉皇而懼怕地喊人來。
顏夕緊閉著雙眸,懷中仍然緊緊護著宣紙,他一把將紙拿開,抱起她就向臥室走去。
聞訊而來的喬一先提著藥箱,圍了一床沿的侍婢們這才讓出一條路來。坐在顏夕身側的是李慕宸,緊握著她的手,一動不動的神情。
喬一先靠近了,才察覺這小殿下竟然是在為顏夕輸送內力。
他才這么點年紀,哪里有什么內力,一不小心就是走火入魔玉石俱焚的下場。
“殿下,容老夫為王爺把脈?!眴桃幌刃÷曉儐?,片刻,便看見這小殿下緩緩睜開雙眸,眼波沉靜似水,一派波瀾不驚的神情。他緩緩站起,佇立在側,騰了位子,讓喬一先為她切脈。
喬一先探手一掐她的手腕,發(fā)覺她內息紊亂,但心脈處隱隱別有一股內息護住。他探究的目光掃過李慕宸,難道這小子真有這樣的能耐?繼而落在顏夕的身上,心中罵道,積癥已久竟然瞞得一絲不露,真的是嫌命長了。
“是何癥?”
“心癥?!眴桃幌入S口謅道,“王爺娘胎里帶來的弱癥,多謝殿下相助,護下了王爺?shù)男拿}。”
喬一先在撒謊,顏夕與顏朝不同,身體強健,從未有什么胎里帶來的弱癥。李慕宸知道從他有心隱瞞,看來是問不出什么所以然,不過依著喬一先的態(tài)度,顏夕應該是生命無虞,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南山王在府里昏迷的消息,不過半日,在南城上下傳得沸沸揚揚。
南城各大將領,紛紛請求謁見南山王,顏森只好派人將他們都安置在王府外的廳堂內,他一時不知如何回復,便一直拖著。豈料,過了傍晚,各大族系派來的使者紛紛叩響了南山王府的大門,手執(zhí)各家主子的請安奏折,請求王爺閱批。
顏森這才覺得事態(tài)不妙,引路童子手執(zhí)燈籠,前前后后在清和軒內徘徊了數(shù)十圈,看見王爺臥室內,一干婢女來回小心伺候的情景,他又不敢上前打擾。
王爺未醒,諸事都無人做主。
宣和堂內,一眾文臣武將,家仆管事,齊聚一堂。南山王府的茶水上了一波又一波,四面守衛(wèi)著南山王府的侍衛(wèi),眾人一時也不敢放肆。
眼看著情形越來越不對勁,自家主子還在等消息,有人按捺不住了,“我去下茅廁?!闭f話的是黎城太守府派來的管事。
“管家吩咐,誰都不準踏出宣和堂。”守衛(wèi)說道。
“你,大膽,顏森算個什么東西,你可知道我是誰?”黎城管事不管不顧先行放話,“你們將我等扣押在此處,是何居心?”
聞言,眾人各自忐忑不安的心忽然有了底氣,紛紛起哄,“就是,我們好心來請安,憑什么將我們扣在這里?!?p> “聽說王爺突然病倒,我家大人關心得緊,王爺若是身體抱恙,豈不是叫南山百姓心難安。”
“緣何將我等扣留此地,沒有道理的事啊?!?p> “王爺,我等來請安,可是有賊人暗害了您,您吱一聲,小人前來救駕!”
烏糟糟的一片聲音,眼看著,南山王若是再不出現(xiàn),各人的猜測便要越發(fā)沒有譜。
“各位大人們好!”管家顏森終于出現(xiàn),眾人剛要發(fā)難,見到他身后緩緩走出的人,又都噤聲坐回了位子上。
“參見榮王殿下?!?p> “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南山王府這般熱鬧?!?p> “屬下們聽說王爺身體抱恙,特來探望。”
李慕宸端坐在上位,掃視了眾人一圈,見他們這些人各個風塵仆仆,倒是上趕著來這一趟。
“南山王爺喝醉了,估摸著明早才能醒,你們這一大群人趕著深夜上門來請安,是什么意思?”李慕宸掃了他們一眼,說得他們心虛。
“喝醉?”有人似是懷疑,“既是喝醉,何必晾著我們這一大幫人在這兒,說一聲不就是了?!?p> 顏森負手而立,下巴一揚,“我家王爺喝醉了,我等自然是照顧王爺為上,哪里顧得上你們。再者,你們來了這么一大幫子,我好心引你們在宣和堂內候著,好吃好喝供著,已經(jīng)是給足了你們面子,說是請安,不知道存的什么心思呢?!?p> “你……”
“夜深了,你們若是愿意候著,便在府里住上一夜,等明日王爺酒醒了再來請安,若是不愿意,就各自回去?!鳖伾f道,“稍后,我會命人為你們引路?!?p> 話說至此,不少人心中松動。
李慕宸打了個哈欠,“本王回去歇息了。對了,今日的功課已經(jīng)寫完,你記得拿給王爺看。”
顏森恭敬道,“恭送殿下?!?p> 眾人都附禮,恭送李慕宸遠去。他們心知肚明,長孫殿下奉命在南山王府受教,飲食起居都由王爺照料。若是王爺身體真有大恙,恐怕此刻不會這般悠哉。
難道真的僅僅是醉酒而已?
眾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狐疑的目光交替,一陣思慮之下,大多數(shù)人都選擇了離去。只剩少數(shù)幾家的人決定夜宿南山王府,等著明日一見南山王的真容。